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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竹君眼見賀知文牢騷越來越大,也自覺有些過意不去,只得勉為其難,對賀知文勸解安慰道:“大家活著都不容易呀,幹嗎動輒叫人家去死呢?況辦案出錯,在所難免。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智慧不夠有什麼辦法呀?錯了就道歉認個錯吧,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幹嘛還要搭上一條人命才心安理得呢?這簡直是忙裡添堵,雪上加霜,不象是神經正常的人應做的事。”
賀知文拍案叫好道:“對,他們全是瘋子,只有瘋子才急不可待逼著別人以死謝罪,道個歉有這麼難嗎?竟然是叫人家去死,這些大官真不拿咱們當人呀。”賀知文說到這裡,話鋒一轉,指著案頭那封公函道:“我倒不是害怕上面那幾個沒頭腦的上司對我刁難指責,卻擔心那些多管閒事的官在我背後指指點點。你不能小看這幾個無聊的文人對你批抹謗毀呀,不要以為這些人的議論是口頭虛嘩,其實只要他們鼓燥起來,一唱百和,說不定能把你唱衰。把你批點壞了,不但從此受人冷眼鄙視,甚至是連那人品官聲也從此振刷不起。這不能說是小事呀。邵捕頭,你抽空去跟這幾個無聊文人見個面,吃飯的錢算在我帳上,跟他們溝通一下,解釋一下,讓他們曉得我的苦衷和難處。”
邵竹君聞言不作聲了,即使是老朋友,也不是沒有底線,無限讓步。當時皺眉拒絕道:“南方風氣澆薄,讀書人茶餘飯後喜歡清談,議論別人是非,戲謔朝政,臧否人物,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沒法完全杜絕打壓的。即使我武藝高強,神通廣大。也‘難將一人手,遮掩天下目’。哪裡有本事堵上天下人悠悠之口呢?這事太難了,恕在下無能為力。”
賀知文張口結舌,著實發愣了一會兒,無可奈何點點頭,嘆氣道:“唉,誰叫我鬼迷心竅,做出這樣糊裡糊塗的事呢,該死呀。”他說到這裡,似乎是想起有一件非常著緊的事情要辦,現在該是辦這件事情的時候了,於是乎拖長聲音叫道:“來人啦………快來人啦………”
伺立堂下候信的差役立即上前來問道:“大人,你有何事情吩咐?”
賀知文轉身把那部平日供俸在神龕里的《洗冤推案錄》取下來,吐了口唾液,然後狠狠把書扔到地上,大喝道:“來人啦,替我把這勞什子打三十大板。”
差役臉露難色,提醒賀知文道:“大人……大人呀!這……這……這可是朝廷欽定的金科玉律呀,大人你沒有搞錯吧?”
賀知文瞪了他一眼,撅著嘴冷笑道:“搞錯倒好,這些聖賢文章把老子的腦袋瓜子搞得昏頭轉向,都把我調教成書呆子了。書讀多了人也變傻了,信書者多辦蠢事,就是這書誤導我。我為什麼還要信奉他?給我狠狠打,錯不了,打……”
差役無可奈何,叫聲威武,招呼同僚過來。各自舉起狼頭捧,一頓板子,把朝廷欽定刑廳辦事人員必讀的《洗冤推案錄》打了個稀巴爛。
邵竹君眼見賀知文把自己不作為的過錯諉罪於《洗冤推案錄》的誤導,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群眾的意見不一定是對的,作為刑廳辦事人員有時不一定要屈從或附和眾議,認為影響極壞和民憤極大的案子決不拖延。草率結案難免會造成冤假錯案,到時對官府施加壓力的群眾不承擔責任,辦錯事的官員也不願意承擔責任,哪麼誰來承擔責任呢?只能象賀知文一樣找本書來推諉責任了。邵竹君似笑非笑望著賀知文道:“大人這一招推諉責任的絕技高明呀,象太極推手,無人能敵。在下表示對大人這一招絕技佩服得五體投地,望塵莫及,我就是修煉一生一世,也不可能達到大人這種舉重若輕的境界。”
賀知文在這官場混了半生,臉皮厚如城牆,心黑如墨,百毒不侵,早就練成金剛不壞之體,邵竹君這句溫吞吞的嘲諷話自然不致於招惹他大動肝火。賀知文聽了邵竹君的話渾若無事,一笑置之。然後一本正經對邵竹君道:“邵捕頭,你要顧全大局呀。得饒人處且饒人,莫到處喊冤訴苦。這點委屈算得什麼,多大的事呀,閉閉眼就過去了。明天太陽照樣升起,一切向前看咯。況你官復原職,得了便/宜就收手,不要亂嚼舌頭了,不要招惹閒話了,這點簿臉你不給別人,那你就不用混了。大家也樂意給你補貼幾兩銀子,你就高抬貴手饒了咱們吧。我主持這樁案子期間,犯了些錯誤,過於揣摩上意,又沒有頂住群眾施加的壓力,以致鑄成大錯。不過,順從民意辦事,錯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況我當初認定你有罪,也是受《洗冤推案錄》的誤導,因你是第一嫌疑人,不懷疑還懷疑誰?這樁案子搞成這樣,那些編寫《洗冤推案錄》文崽們也要承擔一點責任。罷呀怎麼,你想想,出了這門大事,我不抓幾十個人頂缸受過,只找一本破書出來鞭打泄憤,如此慈悲,如此格外開恩,你還不滿意嗎?”
第六十九章雪恨不煩刀 詔冤何用戈(3)
邵竹君心照不宣地樂呵呵傻笑一聲,他很清楚趁此機會跟那些言官起鬨,上表參這賀知文一本,也不能撼動賀知文在官場上多年經營的固若金湯的根基。即使他憑這件案子落井下石讓賀知文暫時去職,而賀知文也能用銀子調動他在官場中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用不著多久就能官復原職。邵竹君如果還想在這衙門中打長工,就不能做這“惡人”,幹這種自絕後路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