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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跟你去看看你的乾娘,看看你能不能說服我!”自少缺失母愛的王婆留,對母親一詞十分敏感。他決定跟金尼去台州一趟,去看看她的乾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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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兩人吃飯後,就從大陳島乘商船轉道到台州。上岸後,金尼走在前頭引路,一男一女,逶迤而行。哪地方是寧波東南一帶,山雖不高,到處都是茂林修竹,小溪流水潺潺。無數大小不一的村莊就隱藏在竹林深處。走到這個偏僻村野,金尼也禁不住放開喉嚨高歌一曲,抒發感情!
假如我們不抵抗:
“假如,
我們不抵抗,
強盜依然還會殺死你的母親、女兒,
並污辱你母親、女兒的屍體,
證明他們是禽獸!”
歌聲中,遠山如畫,峰巒疊嶂。小河溪邊,竹籬茅舍,偶爾還傳來幾聲雞犬應和之聲。
王婆留看見竹林中的村莊炊煙裊裊,一派山野風光,令人欣慰。看樣子金尼這股倭寇也不是沒做好事,至少讓局部地區有限幾個鄉村得以保持原生態的寧靜,沒有受到戰亂的衝擊。
雞兒跳,狗兒歡,台州經濟在所謂倭寇騷擾下並沒有多大的損失。這個地方男耕女織,呈現出一片歡樂祥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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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留隨這金尼轉了九曲十八彎,來到一個叫寡婦村的地方。村頭一棵楊柳樹下,有個年近七十歲老太婆正坐在柳樹下的石板上等人,為什麼說她在等人呢?因為老太婆的身體語言很明顯,她不時抬起頭來,往村頭人們進出的路口張望。
“她看不見,她什麼也看不見,她的眼晴快哭瞎了。”金尼淚水盈盈對王婆留說,然後她叫了“娘呀──”,張開雙臂,瘋一般撲入那老太婆懷裡。
老太婆聽見金尼的聲音,也很激動,她憐愛地把金尼攬入懷中,又哭又笑道:“我的女兒,我的乖女兒……”老太婆一邊撫摸金尼的後背,一邊用鼻子努力呼吸空氣,顯而易見,她嗅出男人的氣味,她感覺到王婆留的存在。
“兒呀,我的兒呀,是你回來嗎?過來讓娘看看你。”老太婆突然推開金尼,驚喜若狂伸出手來,四下摸索。
金尼用她那一臉無辜的哀怨眼神兒看著王婆留,好象成心樂見王婆留出醜一樣。
王婆留感覺很怪,說不清是窘迫還是難堪。“娘──”他心中有一種衝動,這個詞幾乎脫口而出。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小對“娘”這個鏤心刻骨的名詞無限嚮往,但是,當他想吶喊出這詞時,卻突然間失去勇氣,失語了。
金尼看出王婆留難堪,也沒想讓王婆留太難受。忙不迭地安慰那老太婆道:“娘,他不是你兒子,是艷梅的朋友。”
老太婆聞言悵然若失,愣乎乎的象失魂一樣沒了精神。
王婆留眼見這老太婆身穿百綻布祆,這件布滿補丁的衣服實在髒得不象話,好象很久也沒洗一樣,其實這種衣服即使洗也洗不乾淨,特別是衣服的雙袖,絕對讓人觸目驚心,好象是屠戶粘滿豬油的抹布,油光發亮,顯然是鼻涕唾液長期潤濕的結果。如果這老太婆坐在街頭,一般人一定認為她是個乞丐。這老太婆與乞丐唯一區別是她的頭髮經過梳洗,她的頭髮顯得還有些章法讓人覺得她不是個乞丐婆子。但她愁眉苦臉的模樣仍然是很難看。
難為這金尼把這老太婆當成娘,並鑽到她懷中撒嬌。
第七十三章 我的母親(2)
“她天天坐在這兒等她兒子回來。”金尼對王婆留說。
“大……大……娘,你……你……兒子干那一行的?”王婆留象只土鱉一樣,傻乎乎地問及此事,對於這件事,他既好奇,又害怕知道結果。結果肯定讓人難受,王婆留心裡也有這個準備。
老太婆沉默片刻,忽哭了起來,含淚說:“我三個兒子,一年前給官府拉壯丁,都抓去杭州修城池去了,至今未歸……也沒有片言隻字回家。這村上的男人都給官府拉壯丁去了,一個都不見回來,不知死活。”
大明官府跟金尼的倭寇主力在台州交戰,戰爭呈膠著狀態,雙方陷入拉鋸戰。這場戰爭雙方都打得很慘,很痛苦,累日經年,致使大明官兵跟台州城的倭寇都普遍感到絕望沮喪,士氣低落到極點。雙方都有士兵因為厭戰而自殺。但張經和金尼都想憑此一戰成功,拒絕自動退出戰場。大明官府殘酷鎮壓從前線潰退下來的將士,幾乎是一小隊一小隊地斬首。沒有退路的士兵,只能憋在血腥屠場中承受煎熬。
王婆留非常清楚被大明官府抓去修城池的人會有什麼結果。所謂去杭州、台州前沿陣地修築營壘,其實是象把人趕到那裡填溝塞壑做肥料一樣。凍死、餓死、病死和戰死,隨時都有可能死亡。這老太婆的三個兒子既被官府抓去杭州、台州前沿陣地修築營壘,只怕凶多吉少,有去無回。
由於戰爭中許多死屍來不及掩埋,經雨水泡浸,蚊蠅滋生,逐漸產生瘟疫。當時杭州、台州被蚊子咬死的人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