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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離手之際,倪翁也沉入水中,閉目不敢仰視,等他從水裡探出頭來,耳邊廂聽見徐鳳儀拍打海水大叫道:“插中了,正好插中裂溝。”
倪翁揉眼端詳,那鋼刀正中裂縫,直沒至柄。他見此情形,心神稍安,迫不及待催促徐鳳儀收緊帶子攀爬礁石上岸。
徐鳳儀收緊帶子游到礁石下面,摸索一會,才找到一處石孔立足,正要向上攀爬,自頭頂離岸邊八、九尺高度的地方,全是滑溜溜的石壁,找不到任何著力的凹凸支點。伸手扯緊衣帶抖了幾下,不太敢用勁發力拉扯帶子,生怕負荷過重把那短刀扯脫下來。
倪翁打了寒顫,焦急萬分地對徐鳳儀叫道:“小主人,我沒力氣了,你不要再磨磨蹭蹭浪費工夫了,你看這上面幾尺處有個窟窿眼,你且踩著我的肩頭,待我扛你上去抓住哪石孔,便可發力爬上岸去。”倪翁言訖,便潛入水下,摸著徐鳳儀的雙腳,使勁把徐鳳儀高高托出水面。
徐鳳儀得這倪翁在水底下大力托升,挺腰聳肩,縱身前躍,一手扣住那個原來可望而不可即的窟窿,另一隻手又抓著帶子,如此雙手交替,爬了幾尺,總算脫離水面,依附在石壁上。徐鳳儀才剛剛喘了一口氣,一個大浪打來,險些兒把他扯回海里。倪翁嚇得驚呼一聲,使勁撲騰幾下,想再替徐鳳儀助推一把,奈何岩壁太滑,有心無力,用力過度,一下子沉入水中。
徐鳳儀咬緊牙關,又艱難爬上尺許岩壁,終於看見礁石上頭向海的斜面上有許多坑窪洞孔,凹凸不平,卻也易於攀爬。徐鳳儀年少力強,身手輕靈,一旦找到用力攀附的支點,雙臂交替互換,一蹭一抓,不一會兒便爬到哪礁石上面的平台上。
甫脫險境,徐鳳儀只覺得心如鹿撞,渾身酸軟發酥,雙手力氣盡失,俯趴在哪礁石上頭大口大口喘氣。恰在這時,一波巨浪洶湧過來,轟然厲響,水花四濺,幾乎把他掀翻入海。徐鳳儀急忙向前爬出幾步,回頭搜索倪翁,已不見他的蹤影。
徐鳳儀急得大叫:“倪伯伯,你在哪兒?老天爺呀,求你不要這樣折磨我們。”
“小主人,我不行了。”卻見倪翁從十餘丈外的水面冒出頭來,正在使勁掙扎與那漩渦湍流對抗,處境十分危險。又見他臉色鐵青,雙唇盡紫,體力漸漸不支,那情形實在叫人擔憂愀心。
徐鳳儀看到倪翁這付可懼臉色,驚得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叫道:“倪伯伯,你要撐著,頂住,待我解下這衣帶子給你拋過來……”徐鳳儀說著埋頭擺弄那綁在他手腕上的布條帶子,那知欲速則不能達,他心下越是急著解開帶子,卻不經意把帶子的活結弄成死結。那凍僵的手指根本不聽使喚,身子又不爭氣地震顫發抖,而衣帶吃水受力之後,打成的結子如天然生成一般,找不出任何破綻。任憑徐鳳儀手扯口咬,這衣帶便如魚膠漆澆鑄一般,牽扯不開。
徐鳳儀費了一盞茶工夫,還是未能把手腕上的布條帶子解下來,急得他只想用刀子把手腕割下來。他想刀子的時候,抬頭看見插在石縫上的鋼刀,連忙衝上去把衣帶壓在刀鋒上來回蹭了兩下,這才把衣帶弄開。當他拿著衣帶趕到水邊時,已看不見倪翁的蹤影了。徐鳳儀羞慚難容,急怒攻心,只想叫聲:“救命!”喉嚨如骨在梗,竟是無法發出聲音來。
只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悽厲的喊叫聲:“小…主…人,恕我不能伺候你了……”言未畢,聲音即被濤聲淹沒。
徐鳳儀往哪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怒海翻騰,濁流滾滾,那有人影。明知至親遭遇不測,自己卻愛莫能助,徐鳳儀那份自責自怨、痛心疾首的苦惱心情實在難以言表。他想痛哭一場,不料喉嚨嘶啞,失語無聲。當時泥塑木雕似的跪在海岸邊緣,呆呆出神,心中尚存一線希望,幻想倪翁能夠令人驚喜地從水裡再次竄將出來。等了大半夜,了無聲息。掉頭掙扎站起,跌跌撞撞後退十來丈距離,在一個草甸上仰天放到身子,思量閉目寧神片刻,無奈生平第一次遭遇上如此沉痛災禍劫難,心情不免既沮喪又狂燥,翻來覆去,不能成眠。
過不多時,天色發亮。一輪紅日從海上磅礴升了起來,透過雲水煙霞,顯得分外通紅,顏色象血一般鮮艷奪目。
徐鳳儀費了偌的勁兒從草甸上掙紮起份身子,抬頭遙望橫無際涯、碧波蕩漾的東海汪洋,心中一陣氣苦,淚眼朦朧。他口裡念念有詞:“我要報仇,我要把你們這些惡賊通通殺掉,一個不留。”心有所想,形於顏色,他滿懷怒火與仇恨之際,情不自禁揚起拳頭,一拳擊在草甸上,不料草叢裡夾雜好些枯枝碎石,他這一拳下去,碎石刺破他的掌沿,痛得他大吼一聲,抱著傷手前俯後仰起來。
徐鳳儀雖然滿腔憤怒,心懷殺倭報仇的念頭,可他畢竟是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殺賊報仇,確實讓他頗費思量。此時他身在異地他鄉,舉目無親,陌路無助,今後何去何從?他腦袋裡一片混沌茫然。
徐鳳儀又跑到昨夜取道上岸哪塊礁石上面,把倪翁插在石縫中那把短刀拔出來。但見短刀鋒刃如雪,閃閃發光,果然是把好刀。徐鳳儀也不曉得此刀貴賤好歹,他思量如今要拜師學武,殺賊報仇,難免需要一件武器防衛護身,就把這柄短刀從石縫中拔了出來。這把短刀兩尺長短,精鋼鑄造而成,頗為沉重。對於一個尚未束髮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書生來說,那刀的重量確實使徐鳳儀有點兒吃不消。才揣在懷中片刻,便累得他腰酸手軟,但他非要接下這刀不可。這把刀是他倪伯伯的遺物,是他日後行走江湖倚為傍身的寶貝,這刀更銘記他這次出海遭遇不幸的慘痛記憶,他完全找不到理由把這麼貴重的物事遺棄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