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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從頭開始。
月牙兒掛在樹梢上冰冷的夜空,街上行人稀少得象天上寥落的晨星,江南十月份的天氣其實已經開始轉冷了,偌大的南塘顧繡布匹廣場,大白天的時候人流如涌,水泄不通,此時此刻卻是十分寂靜,別說找一個人,即使一條狗也看不見。
王婆留扭交雙手,縮著腦袋,深一腳淺一腳踱到顧繡廣場,低頭四下搜索,當然不是指望踢到寶撿拾幾兩銀子,甚至一文銅錢也不敢奢求,他是到這裡找行人吃剩的果核,或饅頭,再次之,香蕉皮也行。他顯然有經驗的,好象不只一次在這裡撿到爛水果,所以今晚仍然到這兒轉悠逛盪,碰碰運氣。
可是王婆留今天運氣好象不太好,不要說水果核,連瓜子殼也沒有。他只看見幾隻老鼠,那些骯髒的小傢伙也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對王婆留的到來很是吃驚,聽到王婆留的腳步聲立即撒腿就跑,好象羞於與王婆留爭吃垃圾。
難道被這些傢伙捷足先登?王婆留不禁有些氣憤,當時用腳猛踩地表,啪噠啪嗒的聲音震動方圓十丈的距離,嚇得鼠輩們屁滾尿流,紛紛竄入鼠洞,誰也不敢出來跟王婆留叫陣。
“沒想到也有東西害怕我,我以為這世界人人都可以欺負我哩。”王婆留自言自語說。即使他可以無緣無故欺負老鼠,但也不可能從老鼠手中搶到食物,比老鼠威風又如何,又有什麼值得高興?可是人們為什麼欺負他呢?欺負他的人也不可能從他手中得到食物,為什麼人們還是樂此不疲地欺負他?王婆留很是納悶。
南塘鎮上所有的人都罵他是狗~雜~種,連他的同行乞丐們也不見得容納他,都要跟他劃清界線,保持距離。因為那些施主如果看見那個乞丐跟王婆留一起,就拒絕施捨殘羹剩飯。但王婆留到底是什麼令人噁心的狗~雜~種呢?沒有人告訴他,總之他是個豬狗不如的狗~雜~種,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王婆留本來跟一個叫王婆的老乞丐一起過日子,但前些日子王婆因為年老體衰,染上肺癆病,吐血死了。王婆死後,由南塘鎮做善事的義莊用草蓆卷做一團,抬去萬人坑埋了。剩下王婆留一個人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繼續在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忍辱偷生。
王婆在生的時候,經常跟他嘮嗑,說他母親生下他的時候,他姥爺要把他丟到水裡淹死。狠心把一個出生不滿月的嬰兒放在水盤中隨河水飄浮,若沒人看見,遲早是死路一條。幸好這嬰兒給王婆發現了,王婆收養他,因為他的生命是一個叫王婆的老婆婆留下來的,所以人們管叫他做王婆留。王婆其實也沒能力撫養小孩子,起初,王婆撿到王婆留的時候,一直想在南塘鎮找個好心人家收養王婆留,但那些人好象曉這王婆留是個不祥之物一樣,如避蛇蠍,誰也不肯接這個燙手山芋。有好心人告訴王婆說,這孩子是南塘鎮奸商王員外的外孫,是個污穢不堪的狗~雜~種,他們都勸王婆不要抱養這個人家棄如鞋履的廢物。
每當王婆留聽到王婆嘮叨他的身世來歷的時候,王婆留總是淚流滿面,為什麼他爹娘如此狠心,要把他丟掉,為什麼啊………
王婆當然不知道,她這個目不識丁的老乞丐婆子也不可能知道這樁無頭公案的始末。
沒有人給王婆留答案,王婆留只能傷心地無助地哭泣,他恨他父母,也恨他姥爺,恨透了這人間一切……
“孩子,我也不知道你爹娘叫姓甚名誰,住在哪裡?你胸前佩帶那個木雕徽章,或是你父母故意放在襁褓里,作為你將來跟父母相認的信物。孩子,你要保管好這印章,將來你倚憑這個東西跟父母相認。好孩子,別問這麼多,睡吧,做個好夢。或者你父母會來給你託夢,告訴你他們是誰,住在哪裡……”在王婆愛撫哄騙下,王婆留似信非信,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他無數次在夢中,恍恍惚惚見到父母。可惜,在夢中,他永遠看不清楚他雙親的真面目,無法確認他父親的模樣,他母親的長相。夢中也不識路,儘管他不止一次固執尾隨父母身後,堅決要跟父母回家。只是每次夢中臨到家門一剎,他都猛然驚醒。即使是夢,原來父母也不准他踏進家門啊!
每次午夜夢回,王婆留都委屈地掏出懷裡那個木雕徽章,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向冥冥之中的神明質問──這到底是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父母為什麼這樣待我,我做錯什麼事情,老天爺為什麼這樣懲罰我?
這些年,王婆留跟這王婆吃百家飯,當然沒少受苦。流離顛沛,餐風宿露,見慣了炎涼世態,品盡人情冷暖。南塘鎮的人好象對他很討厭,總是無緣無故對他瞪白眼,人們是可憐王婆給王婆施捨的,若叫王婆留單獨去討飯,人們總是皺起眉頭叫他滾蛋,如死乞白賴不聽話,大家甚至毫不留情地揚起拳頭狠揍他,同時罵他是狗~雜~種。
有一天,王婆留餓得實在渾了,便到南塘鎮外荷淀村財主莫奚地里拔了幾個蘿蔔充飢,給莫奚的佃農莫小三看見了,便把王婆留五花大綁,押著遊街,並憤怒地表示,寧可把蘿蔔餵豬,也絕不給這狗*雜*種糟蹋云云。
王婆聽說王婆留偷人家地里的蘿蔔,也恨這王婆留不爭氣,當時把王婆留僅有一件百綻碎縷衣衫扒掉,把他雙手捆了,吊在柳樹上痛打了整整一天,並要求他記住:做一個正直的人,最窮也不能偷。王婆在王婆留背脊留下的鞭痕,讓王婆留記住這個教訓──做個正直人,最窮也不能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