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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差聞言不屑一顧,大言不慚地道:“公幹收費,別人哼也沒哼一聲便交錢了,偏你多嘴,竟敢跟老子講理,有膽子隨我去衙門走一趟,看看誰吃虧?到時可不是十兩銀子了,見官興訟,沒有一百幾十兩銀子使費,你休想脫身,我勸你莫因小失大,免得噬臍莫及,誰希罕你十兩銀子哩。”
徐昌還想爭辯,倪翁怕那事情鬧僵,動起拳腳來就麻煩了。這有身家的人怎能跟無賴光棍爭閒氣?穿鞋的人當然怕光腳的傢伙。於是便把徐昌拉到一邊,勸阻道:“老爺含忍罷了,這風水地面,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這一路進京去,如此這般令人生氣的混帳事只怕不只這一件。”
那些人聞言頗為得色,冷笑道:“正是,正是,還是這位老先生見多識廣,懂得世故人情。”
徐昌只得忍氣吞聲,低頭繳納了這塊銀子。那幾個傢伙拿了銀子,也不多謝一聲,竟是雄赳赳,氣昂昂,精神抖擻也揚長去了。
當晚,徐昌坐在船倉里盤算帳目,忽聽得前頭噼噼啪啪傳來一陣類似鞭炮炸響的燃燒聲。出倉看時,只見前邊一兩里的河道里火光照亮半個天空,人們吆喝奔走,聲震天地。
徐昌曉得那貨船是木頭製作的,雖然泡在水裡,但貨船吃水線以上的風帆、篷蓋、窗欞、日用家什及貨物都是易燃品,一著火就借風發威,火勢蔓延燒開,即便請來龍王從天上降一場潑水大雨也未必能澆滅那種沖天大火,到頭來只能救人而不能救船。徐昌不敢托大,連忙把兒子從床上拉起,扯著便往岸上跑去。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大叫大喊,呼喚眾人起來救火。
徐鳳儀睡夢方酣,被他父親突然弄醒,也不曉得是什麼緣故,渾渾噩噩隨他父親跑到高埠處站定,睜眼定神打量眼前景觀,只見半江一條火龍正在上下撲騰,波心上下通紅,這奇異景觀是他平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不覺看呆了。
徐昌截住一個從前頭跑過來的商人詢問那失火的原因,那商人叫苦道:“不知從哪兒竄出一股倭寇,窮洶極惡,劫財後殺人,同時還放火燒船,這把火就是哪批畜生點燃的。客官沒事就別在這裡耽擱了,趕緊逃命去吧。這鬼地方,待久了就難說,說不定會出事呀。”徐昌聞言愣住當場,跑吧,貨船擱在這兒撐不動;不跑,又怕有災禍從天而降。進退兩難,叫人無所適從。
倪翁當時也站在徐昌身邊,聽了商人這話有些不以為然,安撫徐昌道:“老爺且莫驚慌,倭寇既放火燒船,攪個混局趁火打劫,他們肯定是人少不敢久留。當務之急,只須防住這火勢蔓延過來,其他事見一步行一步,便宜處置。”
徐昌沉吟片刻,認為倪翁說得有理,於是放下一條肚腸。望著遠處的火光既生氣又無奈地嘆息道:“你看這官府到底幹什麼吃的,向我等商販要錢要物的時候,何等威風呀!如今倭寇來了,他們卻學烏龜忘八模樣,把頭一縮,不知躲藏到哪裡去了,真叫人乾瞪眼沒脾氣,拿他們沒辦法呀。”
第四章 噬血蒼海
次日清晨,倭寇退去。徐昌隨眾商客到火發地點觀察探究,眼前慘狀令他暗抽一口冷氣。這場大火燒毀了幾十條貨船,那些貨船殘骸橫七豎八傾倒在河道中間。
這些貨船的主人,有些被倭寇殺掉,有些被火燒水淹死掉了,僥倖逃出生天的人不過三五個而已,俱立在水邊嚎啕大哭。河道兩岸觀者如潮,不少商販都擔心這個殘局無人收拾,大家俱臉呈憂色,垂頭喪氣,無所適從。
這伙看官中有人感謂道:“屋漏又遭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這河道本來多事,堵塞數月,久不通暢。如今又添這樁事故,難道叫我等在此生根落戶不成?不如掉頭還家算了,你看這個殘局如何收拾呢?著實讓人頭痛,要麼大家湊分子錢僱人清理;要麼由官府出頭牽線,讓這地方人出錢出力清理,總不成等那天雨洪水來沖刷吧?唉,即使有人好心出來處置這件事,手抓肩扛,沒有一兩個月光景,是沒法把這堆勞什子從河道里清理乾淨的。看來又要在這鬼地方盤桓半年光景了,真要命呀。”
徐昌聽了那人的話,感同身受,也十分認同這位看官的說法,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過了幾日,那些靠著徐昌貨船後邊的船隻漸漸退去,另尋出路去了。徐昌見這身後的水道已經疏通,有隙縫可鑽,權衡再三,遂放棄打從這運河進京的設想,鐵定心把貨船駛向錢塘江口,冒險取道海路進京。
倪翁得知徐昌決定要走海路進京的消息,吃驚不少,阻勸道:“老爺,你可想清楚,這事不能憑意氣行事。小心行得萬年船,從這運河上京,不過費些時日而已,但從海路進京,可不是兒戲。哪途中遇上颶風惡浪、險灘暗礁,還是小意思。我擔心遇上倭寇,這些嗜財如命、嗜殺成性沒心肝的惡棍,遇上這些強盜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是既要錢又要命的惡魔呀。”
徐昌象只易燃的鞭炮,一點就著,急吼吼叫道:“我都在這裡快耗上半年光陰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多說了。”
倪翁抱拳道:“老爺,你莫怨我倪某多嘴,你這一批貨物關係徐家近百人口的溫飽大事,不能這樣干冒大險。況這幾年咱們的生意大不如前,欠同道的陳年舊帳累積起來也有幾萬兩銀子,若有差池,如何承擔得起?如今這一批貨物幾乎是我們的命根子,不容有失,若丟失這塊銀子,將來不免乏本添生,無力回天了。倪某在此懇請老爺,謹慎行事,莫因一時性發想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