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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落在唐三手裡,咱們便要死別了;現在我跑,不過是生離。你讓我走吧,那天哥在外面混出個頭,回來接你去享福便是。”王婆留說盡好話,好不容易才把小櫻桃哄得破涕為笑。兩人各灑幾滴眼淚,依依不捨而別。
起初,王婆留只是離開南塘鎮中心市區,跑到城郊一帶,尋了家客棧暫時棲身。白天睡覺,晚上出來活動一下。則使客居旅店,也是不敢久住。一看見陌生人就迴避,風聲鶴唳,三天兩頭換個地方是家常便飯。身上幾兩銀子那經得起如此折騰,不上十天半月,就花得七七八八了。
流落江湖,居無定所。很多次了,王婆留徘徊在十字街頭,看到寒風中蹲在路旁的乞丐,又或者偶遇路上匆匆而過的一批又一批面露茫然,彷徨的逃難者,心裡不期然的生起陣陣的悲涼和辛酸。往昔的落魄與不堪,一幕一幕的浮現心頭。
王婆留不免承載這樣的疑惑:自己今生並沒有做過什麼大逆不道,違背良心的事情,為什麼生活中的際遇如此的不順?
他很清楚並明白自己是窮人,窮人的生存空間肯定被富人擠占,這也許就是周全功、唐三他們欺負他的理由吧。窮人註定沒有好下場,幾乎沒有什象樣的東西伴隨著窮人過完一生,但有兩樣東西窮人必不可缺,一樣是飢餓,另一樣是疾病。
大年三十,凜冽的寒風下,王婆留走到他和王婆曾經共同生活的房子“破瓦窯”中。盡雖管破瓦窯僅存一堆瓦礫,王婆留仍對這裡一草一木無限留戀。這一晚上,看著別人家裡老人和孩子興奮的燃放著煙花爆竹,在洋溢著節日氣息的燈籠下享受天倫之樂,而他王婆留卻獨自一人瑟縮在黑暗的角落裡嫉妒地看著這一切。他當然無法壓抑心底的悲愴,潸然淚下。
看來南塘鎮混不下去了,哪裡有活路奔頭呢?眼下他急需找個能容納他的大城鎮碰碰運氣。
王婆留離開南塘鎮劉家集,沿著運河邊的官道惘然遊蕩,由於他毫無目的地亂闖瞎逛,走了兩天,只走了幾十餘里路程。第三天,從早間走至交午,走了二十多里路程,進入鎮江府南岸地帶。
王婆留在鎮江府竄斥流離,想找個地方安身。而鎮江府畢竟是個大城市,想在南塘鎮那樣找個破窯洞安身確非易事。只得托大意鑽進一間客棧,說道:“我是個流寓之人,想在這裡借住幾日,待我籌到銀子再結帳,行不行?”
客棧掌柜瞪大一雙勢利眼,看怪物似的打量王婆留片刻,沉吟良久才道:“但憑尊意,只要押二兩銀子給我糴米,我便讓你先住下。”
王婆留略按口袋,自覺臉紅耳赤,惴惴不安地低頭拱手央求道:“我身上卻沒有這麼多銀子,待我略住幾日,設法與你。”
客棧掌柜不耐煩地揮手道:“出去,出去,趕緊出去。開甚麼玩笑,沒錢也敢來投宿,你以為我這客棧是孤老收容所不成!”
王婆留硬著頭皮,一連問了幾家,俱被人拒絕。百無聊賴坐在街道上看著人來人往,心裡貓抓似的難受。在家千日好,出門半日難。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王婆留這才覺得他當初有錢時候把錢施捨給眾乞丐、流民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否則輪到自家落難時,同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鬼才曉得你曾經積德行善。
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王婆留感時傷懷,頗有點自怨自艾、痛心疾首的意思。不覺闖到一處偏僻所在,看見一家冷落的飯店,門口狗也沒有一隻。飯店主人毫無戒備地睡在門口一條春凳上,正在夢中等待飢餓的肚皮去喚醒他。王婆留心念一動,尋思道:“他這飯店人氣不足,接到客人一個算一個,我還是過去碰碰運氣吧。”於是鼓起勇氣上前去對店主人道:“老伯,我是個流浪的人,無家可歸,想在貴店借住幾日,在這鎮江府尋個活路。”
“你有錢嗎?”這地方的人開口是錢,閉口也是錢,讓王婆留頗為難堪。
“實不相瞞,我口袋裡只剩下十幾文青蚨。”王婆留老老實實說。
“可憐,可憐。”店主人搖頭嘆息道:“出門不容易啊!十幾文青蚨哪裡也去不了。也罷,我看你長相老成,安排你住在馬槽下,夜裡順便替我看著幾頭牲口。每夜只收你一文錢,不嫌棄就可以了。”
王婆留有地方落腳已是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敢挑三揀四,唯唯諾諾答應不迭。店主人便領王婆留到牲口棚,抱了一捆稻草攤開在一個角落裡,讓王婆留住下。交待幾句,無非就叫王婆留夜裡小心防賊之類的話,就往飯店忙碌去了。
王婆留看看他哪幾個新鄰居,一匹拉磨的蠢驢;一頭待宰的肥胖大豬;一隻每天貢獻羊奶的山羊。不禁一陣苦笑,想不到自己擺脫倭寇控制的下場,居然淪落到與畜牲為伍,可笑可悲呀!他故作大方對幾個新鄰居拱手道:“驢兄,豬哥,羊嫂,請了。咱們今日聚在一起,也算有緣啊!他日苟富貴,毋相忘呀!…………”
夜裡,王婆留連續被寒流凍醒幾次,方悟在牲口棚過夜難捱,這四面漏風的牲口棚比破窯洞差多了,破窯洞雖然不見得比這牲口棚高級,但至少溫暖上有些保障。這牲口棚只能讓畜生住,人就是再下賤也不能跟這畜生搶這地盤住的。王婆留在衣服里塞滿稻草依舊抵擋不住清晨寒露時,他明白他不能再在這地方待下去了,必須儘快找出路,否則可能凍死在這牲口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