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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儀報了姓名,又道:“小可是個流寓此地的外鄉人,向官兄打聽一些事體,某欲尋找徽人開設的當鋪錢莊,尊兄可曉得徽州人的當鋪在哪裡營生?”
“你是徽州人,漢奸汪直的老鄉?”
“嗯,我是徽州人,徽州這麼大,為什麼你們非要把我跟汪直扯在一起呢?你家旁邊搭了個豬欄狗窩,你不會因此成為豬朋狗友吧?”徐鳳儀聽見這些人總把他跟汪直扯在一起,也有些光火了,不免駁斥一句。在他看來,這些遷怒無辜的人,他們的漿糊腦袋瓜子跟豬頭差不多。
官三郎把徐鳳儀相了又相估了一會兒,眼見徐鳳儀唇紅齒白,顯得有些稚嫩無知。身上穿著的衣服都是上好的紗絹布料,這付行頭很象一個有錢有來歷的富家公子。又見徐鳳儀手上抱著一把鋼刀,不免對徐鳳儀的身份捉摸不定,當時陪了個笑臉說道:“我今日無事閒步,正想尋找一些事情打發無聊,你找人問路的話,請我指點准沒錯兒,我通曉這街坊的事情,你找徽人開設的當鋪錢莊幹啥?客官懂得武藝麼?手裡這把好刀子,可是想往哪當鋪里質押是不是?”
徐鳳儀初涉江湖,不諳世事,但畢竟讀過幾本聖賢書。又得其父在平日諄諄告誡,謂錢財不可外露,免招無妄之災,哪“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道理他還是曉得的。他也不敢托大把尋找當鋪兌換銀兩的事情向這陌生人和盤托出,眼見官三郎追問得緊,只得含糊其詞說道:“我徐鳳儀遇盜落拓江湖,無錢返鄉,想找個鄉親借一兩串銅錢盤纏回家。這刀麼,是我家人的遺物,我帶在身邊壯壯膽色而已,今日雖無心把此物質當,但若再餓幾日,說不定也會把這刀送去當鋪里質押。”
這官三郎聞言大失所望,他在賭場輸了銀子,在街上徘徊,東張西望,正尋思找個倒霉鬼哄騙幾兩銀子花銷,哪知這徐鳳儀是個比他還窮酸的落泊人兒,本想就此作罷,卻見徐鳳儀舉止稚嫩,轉念一想:“我這幾日諸事不順,何況拿這窮酸作耍一下,消消這幾日的霉氣邪運。”於是撒謊說道:“你找徽商的行館麼,弟是在行的,我平日跟那些人有點來往,都是稱兄道弟的鐵哥兒,自家人有事好好說,我即帶你上路找人去吧。”
徐鳳儀這些時日一直給人作賤,到處碰壁,哪裡見識過如此和氣熱心腸的人?當時結結巴巴拱手道:“煩兄前頭帶路,找到我徽籍鄉親,定當奉銀酬謝。”
這官三郎哪裡認識甚麼徽商朋友,卻把徐鳳儀帶到一家喚作“聚賢酒樓”的飯館中,揀了雅座坐下。徐鳳儀頗為吃驚,惴惴不安站直身子搖手說道:“尊兄見諒,我身上沒有錢鈔,這如何是好呢?”言訖,驚惶抬頭四周張望一下,思量覓路而逃。
官三郎慌忙按住這徐鳳儀,和顏悅色安撫道:“你忒也雞腸小肚,何苦為這等小事煩心,你放心,弟為這頓飯作東,咱們且坐下開懷痛飲,回頭你找到鄉親時,憑你多少謝我。”
徐鳳儀略為定神,慚愧地道:“官朋友如此錯愛,容後補謝。”
只見聚賢酒樓人氣甚足,賓客盈門,是彼處士民聚集喝酒找樂的勝地。四下笙歌唱起,彈弦高奏。南腔北調,吳吟越曲,八音俱齊。客人或擲色猜枚,或張臂角力,或點菜勸酒,或扯談罵張三李四,場面十分熱鬧,勝比瑤池神仙聚會。正是:壺中日月常如此,別有天地非人間。徐鳳儀見此奇景,精神一振,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那緊皺的眉頭鬆弛下來,心中一腔悲愁恨怨立時煙消雲散。
官三郎一拍桌子,盛氣凌人地把那店小二吆喝過來,指手劃腳道:“趕緊替我徹一壺桂花茶,先來幾樣甜點──蜜錢、桔餅、芝麻糖、松花糕;幾樣開胃酸菜──酸梅子、酸蕎頭、酸果脯、醃菜乾。再吩咐廚房打點一席酒菜,要有油雞、糟鴨、薰蹄子、花椒炒蟹、黃酒悶白鱔、蓮子煨海參,凡爾酒樓叫得響,有名堂的招牌菜俱與爺上一兩盤來嘗嘗鮮。就點這些,你趕緊下去傳話給廚子們料理,流水的給爺燒煮上來。”
店小二垂下雙手,點頭哈腰,唯唯諾諾。他對官三郎一下子點這麼多菜也感到有些驚訝,心下雖然猜疑,臉上卻沒有一點拒絕的意思,那市井人做買賣的貪婪心性,在他身上顯露無遺。他巴不得有人大把大把地撒潑銀子哩,即使客人叫他宰一頭豬,一鍋煮並端上來,他也會答應。至於客人吃不吃得下這許多東西,他才管不了這麼多,只管客人吃完飯給錢就行。眼見自己作成一筆“大生意”,店小二高興得手舞足蹈,唱著菜單名目,下廚房忙碌去了。
不一會兒,店小二捧出一壺桂花茶及佐餐甜點、酸菜、果子等等,密密麻麻擺在桌面。店小二捲起衣袖,走馬巡城替徐鳳儀與官三郎斟上一輪茶水後,便侍立一旁聽候支使,他眼見徐鳳儀言談舉止有些異樣,不象本地人士,就不免多嘴說幾句閒話:“客官,你可曉得這桂花茶的來歷麼?這桂花茶乃敝地土特產。每年桂花盛開時節,用竹竿把花蕾打將下來,用葦席接住,集攏成堆,煥干後與新茶包裹在一起,待桂花香氣滲入茶葉之中,再把花蕾剔除掉,便成香噴噴的桂花茶了。”徐鳳儀把茶杯放到鼻子下嗅嗅,只覺桂花香氣盈鼻,分外提神醒腦。略呷一下茶水,嗑齒生津,頗值回味。他喝乾一杯,復又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