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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沫生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簡直要氣死了。“你你你!慈母多敗兒!!!”
丫頭們全給轟出去了,屋裡只剩了老夫妻倆。秦詩語轉了轉眼珠子,一張一弛的度,她素來拿捏得住。“唉。你氣什麼呢。你女兒見天的不回來,我跟前就剩了蘇小滿這一個還算孝順的。她心裡有咱們的養育之恩,知道回來跟咱們求請。若是碰著個不知恩的,帶著人家姑娘滿天涯跑,你也尋不著更罰不著了不是?”
“她敢!”曹沫生虎著臉:“逮回來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你女兒不就滿天涯跑了。你要逮回來打斷她的腿麼?”秦詩語坐到銅鏡前挑挑眉,拿一柄小象牙梳梳理著秀髮轉開了話鋒:“看她們倆這樣,在一塊兒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挽香看著柔弱,實則韌如蒲草,阿哲……阿哲自小心事重,旁人看到的都是豁達開朗,可誰能想見得到她小時候在睡夢裡天天哭著喊娘親。而今她家裡恐怕只剩下她了,能遇上這麼個可心的,我也願能成全她。只是……”
“什麼?”
“只是子嗣上可怎麼辦呢。”秦詩語犯愁。
曹沫生火氣已經給他夫人安撫得差不多了,摸摸下巴上修剪好的鬍子隨口道:“這有何難,小槑的孩子過繼一個給她們便是。”
秦詩語抿著髮鬢的手頓了一頓,她想起薛挽香提過,她女兒是追著一位柳姑娘跑的,萬一……
算了,先掀過這頁。
“所以你是同意了?那你還罰她們做什麼?”秦詩語瞅著他,似笑非笑。
曹沫生用鼻子“哼”了一聲,又提起了生氣:“你看看她們那樣!!還沒經過咱們同意呢,就!就!!”
“就什麼?”秦詩語扔了梳子倚過來,望著成婚已將近二十年的良人,嘴角挑出一點兒少女時候的頑皮:“從前我爹還沒同意時你還不也悄悄拉過我的手?”
“她們只是拉手嗎!!”
秦詩語在他手背擰一下:“難道你沒偷偷親過我?”
曹沫生老臉一紅,欲要辯駁這根本是兩碼事,屋子外頭忽然響起了略微雜亂的腳步聲。
“門主,夫人,陳皓陳師兄求見。”小丫頭大約給催著來的,回話的聲音都帶了焦急。
曹沫生皺皺眉,男徒弟們是絕少到後宅來的,陳皓來得這麼急,是出了什麼事?
“師父,師娘,咱們山下忽然來了一群人,說是找阿哲尋仇,喊打喊殺的,把楊叔都打傷了。”陳皓匆忙進到外間,躬身拱手:“大師兄不在,二師兄已經往山下去了。”
“可知來的是什麼人?”曹沫生和秦詩語走出來。
“回師父,是西樓門。”
君山派的祠堂一溜兒好幾間屋子,除了供奉祖師爺和歷代師祖的牌位,在兩側還置了廂房。
廂房裡冷冷清清,桌椅陳設都按著最簡單的來,本就預備著給門人內省的。唯一寬敞的是大書案,案上有書卷數本,筆墨紙硯整齊。
蘇哲在廂房裡打坐一周天,悶悶的坐到桌案前。長嘆一聲,她沒能回屋一趟,也不知挽香怎樣了。
君山派與江湖上大多數門派不同,徒弟們除了學武之外還要略通筆墨,犯了錯有文懲也有武罰,至於攤上哪一個……得看運氣!
這回蘇哲攤上的是文懲——《史記》,從頭到尾謄寫一遍。
蘇哲想哭。這是給人寫的麼??
“黃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孫,名曰軒轅。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聰明。”
多思無益。取過第一冊 《五帝本紀》,蘇哲伏在案上,逐字逐句的謄寫,起伏的心思慢慢安定下來,不知不覺日光已偏移。
房門被人推開,她只當是來送飯的下人,依舊專注的寫字,頭都未抬。
薛挽香與她相識一年有餘,見過她舞槍弄劍,見過她恣肆飛揚,可她還從未見過她這般靜默沉穩,執筆為書的模樣。
她站在她側方,離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初冬的暖陽落滿窗闔,窗戶紙都打成了透明的淺金,她喜歡的姑娘坐在這片溫暖的金色里,聚精會神的寫字。眼前分明是冬令時節,卻讓她想起了她與她初相遇的悠長夏日。
桌腳的高架子上擺著一盆文竹,枝繁葉茂,修剪得勻稱雅致,虛虛的一支從側旁探過來,影子落在桌案上,遮著半頁書卷。薛挽香走到近旁,想替蘇哲移一下書卷,可她又不願打擾她的專注,於是她輕輕的,拂開了那一支擾人的花枝。
那一頁紙將近寫滿,蘇哲凝神落筆,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狼毫放到山水架上,才回過身來,沖薛挽香彎唇一笑。
“你來了。”說得再尋常不過,她甚至都不問她因何在此。
薛挽香鬆開花枝,捏了捏她的耳垂,乖巧的應了一聲。
蘇哲見她還穿著早起時那身冰藍暗紋的繡錦,不由得有些心疼。“是我不好。”她摸摸她手臂:“冷麼。”
薛挽香搖搖頭。
蘇哲心裡酸酸的。
怎能不冷呢。這屋裡連地龍都沒升。
她拉著她走到窗沿邊,好在將近正午了,日頭正旺,暖洋洋的灑了一身。“咱們在這兒歇一會。晚些時候師娘就會讓人送被子來了。” 蘇哲眯了眯眼睛,像只慵懶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