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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多久,飯菜送到了房裡, 有清蒸鱸魚,紅豆子排湯,還有一份素炒苦瓜。
兩個人對角坐著默默用膳,蘇哲捧著碗遮住臉, 只露出一雙眼, 悄悄看向薛挽香。薛挽香夾了一筷苦瓜, 放進嘴裡,抿著唇咬了一下,眉尖淺淺蹙了起來。
“太苦了麼?”蘇哲小心翼翼的問。
薛挽香不看她,夾了一小塊鱸魚,“苦瓜不當季, 這個放陳了。”
“我們上回不還吃著?”蘇哲納悶,夾起一片最薄最小的,放進嘴裡,苦得臉都皺成了包子褶。
薛挽香看她咧牙咧嘴的,嘴角彎出個笑意,用一筷子苦瓜擋著了。
蘇哲勺了小半碗湯,把苦味壓住,想起來上回吃苦瓜,已隔了許久了。薛挽香一面管著她,一面又總遷就著她的口味,每每用膳吃點心,桌上總是擺著她喜歡的菜餚,不知不覺間,她都習慣了。
“怎麼不吃了?”薛挽香在魚盤子中避開薑絲蔥蒜,給她夾了一筷子鱸魚。
白白嫩嫩的魚腹,是一條魚最好吃的部分。蘇哲看著碗裡的魚,她不喜歡吃那些個配菜,薛挽香都給她剔開了。
“挽香……”蘇哲抱著碗,略低著頭,那塊魚肉還沒捨得吃,她咬咬唇,問道:“昨晚……我是不是……是不是……”
“昨晚你喝醉了。”薛挽香捏緊手裡的筷子,截住了她的話:“你還記得,你做了什麼麼?”
“記得。”蘇哲放下碗,語氣不再飄忽游移,她看著她,語氣很肯定。
薛挽香沒接她的眼神,微垂著眸,半晌才道:“我已經忘記了。”
蘇哲呆呆看她一會,又低下頭,碗裡的魚肉還那麼白嫩,她舉箸夾起,吃著卻沒滋沒味。
屋子裡靜悄悄的,壓抑得心慌。薛挽香垂著眉,不用看也知道蘇哲停了筷。她也不想在這時候說這樣的話,可是昨晚一場煙花境遇過於驚心動魄,她甜蜜著,又害怕著。她要和她說清楚了,這對彼此,都好。
這般想著,她長長的眼睫微顫,艱難的咽下那塊其苦無比的苦瓜,壓住了心中情緒,才慢慢道:“我家裡……”
“挽香,我可以記得嗎?我一個人記得,不會有旁人知道。”
這一回,蘇哲截住了她的話。
未時初刻,蘇哲背著行囊到櫃檯處會帳,薛挽香款步隨後,手裡只拿個小小布包,肩上披了新買的大氅。
將近三刻時,林艾琪帶著車夫驅車過來,蘇哲上前與他酬往片刻,轉回身,扶著薛挽香登上車。城中繁華依舊,往來皆是過客。
馬車轔轔駛到城門,與林艾琪的幾個朋友會合,又是一番契闊。小藍幾人到馬車外與蘇夫人見禮,薛挽香並沒出面,隔著珠簾曼聲應著,蘇哲站在車前,替她一一回了禮。
冬日裡天高雲淡,三十餘個家丁護衛前後簇擁,六輛馬車徐徐駛出廣平城。薛挽香撩起車帘子向外張望,平整的青石城磚砌出高大古樸的城門,喬木落葉成行,一眼望不到盡頭。
蘇哲坐在車轅上,和車夫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車夫只當她是尋常公子哥兒,難得見到這般沒脾氣的,倒也笑呵呵的給她說了許多駕車技巧。
走出兩三里地,蘇哲想起薛挽香受不得顛簸,推開車門鑽進來,果見她挨著車壁,秀眉微蹙,雙目閉得緊緊的。
林艾琪備的馬車甚是寬敞,隨身的行李都放在車座下邊,蘇哲左右環視一圈,在椅座後頭找出兩個秋水色的蒲團。
“拿這個墊著腰,看會不會好些。”她說著扶她的肩。
薛挽香正難受,抿著唇扶住她手臂,等她將蒲團放好。
蘇哲跪坐在車板上,取熱壺子倒出半盞溫熱清水,送到薛挽香手裡。裊裊青煙燙妥著撫慰人心,薛挽香擎著茶盞回望她,眼裡波光粼粼,盛滿了說不出的話。
行到城門外五里,車隊停到了路旁,林艾琪打馬過來,隔著車帘子和蘇哲說話,舞風樓的柳卿卿來了。
舞風樓?
薛挽香眉頭一皺,抱著蒲團的手緊了緊。
林艾琪帶著調侃的聲音透過車門傳進來:“前邊就是折柳亭,廣平城遠別送行之處。柳卿卿大約是衝著小灰灰來的。”
蘇哲已經下了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往亭子裡看。柳卿卿倒不似上回見到的那般珠翠環佩,只簡簡單單著了一襲絨白色連帽披風,潑墨青絲虛虛挽著,幾乎長及腳踝,身邊還跟著兩個小丫頭,各自捧著一隻小匣子。
“昨兒個你喝醉了,沒看到後來。小灰灰請來舞風樓當家老鴇,要給柳卿卿贖身。老鴇開的價,嘖嘖嘖,你猜猜多少?”
蘇哲搖搖頭,並不關心價碼,只隨口問道:“贖出來了嗎?”她彈得一手好琵琶,流落在煙花地,畢竟可惜了。
“沒有。老鴇開價三千兩!要陳家鋪子老字號足額白銀!”林艾琪一臉興奮連帶著糾結長嘆,也不知是為了小灰灰,還是為了柳卿卿。“上回碧芙苑當家花魁也不過一千八百兩。何況小灰灰家裡已娶了嫡妻,族裡是有家世的,他能經手的銀子也經不得這樣花。”
蘇哲想起昨夜淺斟薄醉,斗酒恣肆中聽一曲《霸王卸甲》,琵琶錚錚,當真有夢回吹角連營的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