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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顆參加太陽光里飛舞的灰塵。她聽汽車夫愈罵愈坦白了,天然戰勝人工,塗抹的

    紅色里泛出羞惡的紅色來,低低跟老子說句話。公務員便叫汽車夫道:「朋友,

    說話請斯文點,這兒是女客,啊!」汽車夫變了臉,正待回嘴,和父女倆同凳坐

    的軍官夫婦也說:「你罵有什麼用?汽車還是要拋錨。你這粗話人家聽了剌耳朵

    。」汽車夫本想一撒手,說「老子不開了」!一轉念這公務員和軍官都是站長領

    到車房裡先上車占好座位的,都有簇新的公事皮包,聽說上省政府公幹,自己斗

    不過他們,只好妨著氣,自言自語說:「咱老子偏愛罵,不干你事!怕剌耳朵,

    塞了它做聾子!」車夫沒好氣,車開得更暴厲了,有一次一顛,連打噁心,嘴裡

    一口口濃厚的氣息里有作酸的紹興酒味、在腐化中的大蔥和蘿蔔味。鴻漸也在頭

    暈胃泛,聞到這味道,再忍不住了,衝口而出的吐,忙掏手帕按住。早晨沒吃東

    西,吐的只是酸水,手帕吸不盡,手指縫裡汪出來,淋在衣服上,虧得自己抑住  

    沒多吐。又感覺坐得不舒服,箱子太硬太低,身體嵌在人堆里,腳不能伸,背不

    能彎,不容易改變坐態,只有輪流地側重左右屁股坐著,以資調節,左傾坐了不

    到一分鐘,臀骨酸痛,忙換為右傾,百無是處。一刻難受似一刻,幾乎不相信會

    有到站的時候。然而拋錨三次以後,居然到了一個小站,汽車夫要吃午飯了,客

    人也下去在路旁的小飯店裡吃飯。鴻漸等三人如蒙大赦,下車伸伸腰,活動活動

    腿,飯是沒胃口吃了,泡壺茶,吃幾片箱子裡的餅乾。休息一會,又有精力回車

    受罪,汽車夫說,這車機器壞了,得換輛車。大家忙上原車拿了隨身行李,搶上

    第二輛車。鴻漸等意外地在車梢占有好卒位。原車有卒位而現在沒卒位的那些人

    ,都振振有詞說:該照原車的位子坐,中華民國不是強盜世界,大家別講。有位

    子坐的人,不但身體安穩,心理也占優勢;他們可以冷眼端詳那些沒座位的人,

    而那些站的人只望著窗外,沒勇氣回看他們。這是輛病車,正害瘧疾,走的時候  

    ,門窗無不發抖,坐在車梢的人更給它震動得骨節鬆脫、腑臟顛倒,方才吃的粳

    米飯仿佛在胃裡□(字「王爭」——輸入者)琮有如賭場中碗裡的骰子。天黑才

    到金華,結票的行李沒從原車上搬過來,要等明天的車運送。鴻漸等疲乏地出

    車站,就近一家小旅館裡過夜。今天的苦算吃完了,明天的苦還遠得很這一夜的

    身心安適是向不屬今明兩天的中立時間裡的躲避。

    旅館名叫「歐亞大旅社」。雖然直到現在歐洲人沒來住過,但這名稱不失為

    一種預言,還不能斷定它是誇大之詞。後面兩進中國式平屋,木板隔成五六間臥

    室,前面黃泥地上搭了一個席棚,算是飯堂,要憑那股酒肉香、炒菜的刀鍋響、

    跑堂們的叫嚷,來引誘過客進去投宿。席棚里電燈輝粕,扎竹塗泥的壁上貼滿了

    紅綠紙條,寫的是本店拿手菜名,什麼「清蒸甲魚」、「本地名腿」、「三鮮米

    線」、「牛奶咖啡」等等。十幾張飯桌子一大半有人占了。掌柜寫帳的桌子邊坐

    個胖女人坦白地攤開白而不坦的胸膛,餵孩子吃奶;奶是孩子吃的飯,所以也該  

    在飯堂吃,證明這旅館是科學管理的。她滿腔都是肥膩膩的營養,小孩子吸的想

    是加糖的溶化豬油。她那樣肥碩,表示這店裡的飯菜也營養豐富;她靠掌柜坐著

    ,算得不落言詮的好GG。鴻漸等看定房間,洗了臉,出來吃飯,找個桌子坐下

    。桌面就像《儒林外史》里范進給胡屠戶打了耳光的臉,颳得下斤把豬油。大家

    點了菜,鴻漸和孫小姐都說胃口不好,要吃清淡些,便一人叫了個米線。辛楣不

    愛米線,要一客三鮮糊塗面。鴻漸忽然瞧見牛奶咖啡的粉紅紙條,詫異道:「想

    不到這裡會有這東西,真不愧『歐亞大旅社』了!咱們先來一杯醒醒胃口,飯後

    再來一杯,做它一次歐洲人,好不好?「孫小姐無可無不可,辛楣道:「我想不

    會好吃,叫跑堂來問問。」跑堂一口擔保是上海來的好東西,原封沒打開過。鴻

    漸問什麼牌子,跑堂不知道什麼牌子,反正又甜又香的頂刮刮貨色,一紙包沖一

    杯。辛楣恍然大悟道:「這是哄小孩子的咖啡方糖——」鴻漸高興頭上,說:「  

    別廛究了,來三杯試試再說,多少總有點咖啡香味兒。:跑堂應聲去了。孫小姐

    說:」這咖啡糖里沒有牛奶成分,怎麼叫牛奶咖啡,一定是另外把奶粉調進去的

    。」鴻漸向那位胖女人歪歪嘴道:「只要不是她的奶,什麼都行。」孫小姐皺眉

    努嘴做個頗可愛的厭惡表情。辛楣紅了臉忍笑道:「該死!該死!你不說好話。

    」咖啡來了,居然又黑又香,面上浮一層白沫,鴻漸問跑堂是什麼,跑堂說是牛

    奶,問什麼牛奶,說是牛奶的脂膏。辛楣道:「我看像人的唾沫。」鴻漸正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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