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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片子都是我指導的學生寫的,有十幾個人的手筆在裡面。」顧先生搖頭道:
「唉!名師必出高徒!名師必出高徒!」這樣上下左右打開了幾隻抽屜,李梅亭
道:「下面全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可看了。」顧爾謙道:「包羅萬象!我真恨不
能偷了去——」李梅亭來不及阻止,他早拉開近箱底兩隻抽屜——「咦!這不是
卡片——」孫小姐湊上去瞧,不肯定地說:「這像是西藥。」李梅亭冰冷地說:
「這是西藥,我備著路上用的。」顧爾謙這時候給好奇心支使得沒注意主人表情
,又打開兩隻抽屜,一瓶瓶緊暖穩密地躺在棉花里,露出軟木塞的,可不是西藥
?李梅亭忍不住擠開顧爾謙道:「東西沒有損失,讓我合上箱子罷。」鴻漸惡意
道:「東西是不會有人偷的,只怕腳夫手腳粗,扔箱子的時候,把玻璃瓶震碎了
,你應該仔細檢點一下。」李梅亭嘴裡說:「我想不會,我棉花塞得好好的,」
手本能地拉抽屜了。這箱裡一半是西藥,原瓶封口的消治龍、藥特靈、金雞納霜
、福美明達片,應有盡有。辛楣道:「李先生,你一個人用不了這許多呀!是不
是高松年托你替學校帶的?」梅亭像淹在水裡的人,忽然有人拉他一把,感激地
不放鬆道:「對了!對了!內地買不到西藥,各位萬一生起病來,那時候才知道
我李梅亭的功勞呢!」辛楣笑道:「預謝,預謝!有了上半箱的卡片,中國書燒
完了,李先生一個人可以教中國文學;有了下半箱的藥,中國人全病死了,李先
生還可以活著。」顧爾謙道:「哪裡的話!李先生不但是學校的功臣,並且是我
們的救命恩人——」亞當和夏娃為好奇心失去了天堂,顧爾廉也為好奇心失去了
李梅亭安放他的天堂,恭維都挽回不來了,跟著的幾句話險的使他進地獄——「
我這兩天冷熱不調,嗓子有點兒痛——可是沒有關係,到利害的時候,我問你要
三五片福美明達來含。」
辛楣說在金華耽誤這好幾天,錢花了不少,大家把身上的余錢攤出來,看共
有多少。不出他在船上所料,李顧都沒有把學校給的旅費全數帶上。這時候兩人
也許又留下幾元鎮守口袋的錢,作香菸費,只合交出來五十餘元;辛楣等三人每
人剩八十餘元。所住的旅館帳還沒有付,無論如何,到不了學校。大家議決拍電
報給高松年,請他匯筆款子到吉安的中央銀行里。辛楣道,大家身上的錢在到吉
安以前,全部充作公用,一個子兒不得浪費。李先生問,香菸如何。辛楣道,以
後香菸也不許買,大家得戒菸。鴻漸道:「我早戒了,孫小姐根本不抽菸。」辛
楣道:「我抽菸斗,帶著菸草,路上不用買,可是我以後也不抽,免得你們瞧著
眼紅。」李先生不響,忽然說:「我昨天剛買了兩罐煙,路上當然可以抽,只要
不再買就是了。」當天晚上,一行五人買了三等臥車票在金華上火車,明天一早
可到鷹潭,有幾個多情而肯遠遊的蚤虱一路陪著他們。火車一清早到鷹潭,
等行李領出,公路汽車早開走了。這鎮上唯一像樣的旅館掛牌「客滿」,只好住
在一家小店裡。這店樓上住人,樓下賣茶帶飯。窄街兩面是房屋,太陽輕易不會
照進樓下的茶座。門口桌子上,一疊飯碗,大碟子裡幾塊半生不熟的肥肉,原是
紅燒,現在像紅人倒運,又冷又黑。旁邊一碟饅頭,遠看也像玷污了清白的大閨
女,全是黑斑點,走近了,這些黑點飛升而消散於周遭的陰暗之中,原來是蒼蠅
。這東西跟蚊子臭蟲算得小飯店裡的歲寒三友,現在剛是深秋天氣,還顯不出它
們的後凋勁節。樓只擱著一張竹梯子,李先生的鐵箱無論如何運不上去,店主拍
胸擔保說放在樓下就行,李先生只好自慰道:「譬如這箱子給火車耽誤了沒運到
,還不是一樣的人家替我看管,我想東西不會走漏的。在金華不是過了好幾天才
到麼?」大家贊他想得通。辛楣由夥計陪著先上樓去看臥室,樓板給他們踐踏得
作不平之鳴,灰塵撲簌簌地掉下來,顧先生笑道:「趙先生的身體真重!」店主
瞧孫小姐掏手帕出來拂灰,就說:「放心,這樓板牢得很。樓板要響的好,晚上
賊來,客人會驚醒。我們這店裡賊從沒來過,他不敢來,就因為我們這樓板會響
。嚇!耗子走動,我棕樓板也報信的。」夥計下梯來招呼客人上去,李梅亭依依
不舍地把鐵箱託付給店主。樓上只有三間房還空著,都是單鋪,夥計在趙方兩人
的房間裡添張竹榻,要算雙鋪的價錢。辛楣道:「咱們這間房最好,沿街,光線
最足,床上還有帳子。可是,我不願睡店裡的被褥,回頭得另想辦法。」鴻漸道
:「好房間為什麼不讓給孫小姐?」辛楣指壁上道:「你瞧罷。」只見剝落的白
粉壁上歪歪斜斜地寫著淡墨字:「路過鷹潭與王美玉女士恩愛雙雙題此永久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