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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絲圍巾,身上綠綢旗袍,光華奪目,可是那面子亮得像小家女人襯旗袍里子用
的作料。辛楣拍鴻漸的膊子道:「這恐怕就是『有美玉於斯』了。」鴻漸笑道:
「我也這樣想。」顧爾謙聽他們背誦《論語》,不懂用意,問:「什麼?」李梅
亭聰明,說:「爾謙,你想這種地方怎會有那樣打扮的女子——你們何以背《論
語》?」鴻漸道:「你到我們房裡來看罷。」顧樂謙聽說是妓女,呆呆地觀之不
足,那女人本在把孫小姐從頭到腳的打量,忽然發現顧先生的注意,便對他一笑
,滿嘴鮮紅的牙根肉,塊壘不平像俠客的胸襟,上面疏疏地綴幾粒嬌羞不肯露出
頭的黃牙齒。顧先生倒臊得臉紅,自幸沒人瞧見,忙跟孫小姐進店。辛楣和鴻漸
一夜在火車裡沒睡好,回房躺著休息,李梅亭打門進來了,問有什麼好東西給他
看。兩人懶起床,叫他自己看牆壁上的文獻。李梅亭又向窗外一望,回頭直嚷道
:「你們兩個年輕人不懷好意呀!怪不得你們要占據這間房,對面一定就是那王
美玉的臥房,相去只四五尺的距離,跳都跳得過去。你們起來瞧,床上是紅被,
桌子上有大鏡子,還有香水瓶兒——唉!你們沒結婚的人太不老實。這事開不得
玩笑的——咦,她上來了!」兩人從床上伸頭一瞧,果然適才倚門抽菸的女人對
窗立著,慌忙縮頭睡下。李先生若無其事地靠窗昂首抽菸,黑眼鏡里欣賞對面的
屋頂,兩人在床上等得不耐煩,正想叫李梅亭出去忽聽那女人說話了:「你們哪
塊來的啥。」李先生如夢初醒地一跳道:「你問誰呀?我呀?我們是上海來的。
」這話並不可笑,而兩人笑得把被蒙住頭,又趕快揭開被,要聽下文。那女人道
:「我也是上海來的,逃難來這塊的——你們幹什麼的?」李先生下意識地伸手
到口袋裡去掏片子,省悟過來,尊嚴地道:「我們都是大學教授。」那女人道:
「教書的?教書的沒有錢,為什麼不走私做買賣?」兩人又蒙上被。李先生只鼻
子裡應一聲。那女人道:「我爹也教書的——」兩人笑得蒙著頭叫痛——「那個
跟你們一起的女人是誰?她也是教書的?」李先生道:「是的。」那女人道:「
我也過進學堂——她賺多少錢啥?」辛楣怕這女人笑孫小姐賺的錢沒有她多大聲
咳嗽,李先生只說:「很多,很多——抽支煙罷?哪,接好——」兩人緊張得不
敢吐氣,李先生下面的話更使他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問你,公共汽車
的票子難買得很,你——你熟人多,有沒有法想一個?我們好好的謝你。」那女
人講了一大串話,又快又脆,像鋼刀削蘿蔔片,大意是:公路車票買不到,可以
搭軍用運貨汽車,她認識一位侯營長,一會兒來看她,到時李先生過去當面接洽
。李先生千謝萬謝。那女人走了,李先生回身向趙方二人得意地把頭轉個圈兒,
一言不發,望著他們。二人欽佩他異想他開,真有本領。李先生恨不能身外化身
,拍著自己肩膀,說:「老李,真有你!」所以也不謙虛說:「我知道這種女人
路數多,有時用得著她們,這就是孟嘗君結交雞鳴狗盜的用意。」
李先生去後,辛楣和鴻漸睡熟了。鴻漸睡夢裡,覺得有東西在撣這肌理稠密
的睡,只破了一個小孔,而整個睡都退散了,像一道滾水的注射冰面,醒過來只
聽見:「噲!噲!」昏頭昏腦下床一看,王美玉在向這面叫,正要關窗不理她,
忽想起李梅亭跟她的接洽。辛楣也驚醒了,王美玉道:「那戴黑眼鏡的呢?侯營
長來了。」李梅亭得到通知,忙把壓在褥子下的西裝褲子和領帶取出,早刮過臉
,皮破了好幾處,倒也紅光滿面。臨走時,李梅亭說妓女家裡不能白去的,去了
要開銷,這筆交際費如何算法,自己方才已經賠了一支香菸。大家擔保他,只要
交涉順利,不但費用公擔,還有酬勞。李梅亭問他們要不要到辛楣房間裡去隔窗
旁聽,「反正沒有什麼秘密的事。」餘人無此雅興,說現在四點鐘,上街溜達,
六點鐘在吃早點地館子裡聚會。到時候,李梅亭興沖衝來了。大家忙問事情怎樣
,李梅亭道:「明天正午開車。」大家還問長問短,李梅亭說這位侯營長晚上九
點鐘要來看行李,有問題可以面詢。這些軍用貨車每輛搭客一人和行李一件或兩
件,開向韶關去的,到了韶關再坐火車進湖南。一算費用比坐公共汽車貴一,「
可是,」李梅亭說,「到處等汽車票,一等就是幾天,這房飯錢全省下來了。」
辛楣躊躇說:「好是很好,可是學校匯到吉安的錢怎麼辦?」李梅亭道:「那很
容易,去個電報請高校長匯到韶關得了。」鴻漸道:「到韶關折回湖南,那不是
兜遠路麼?」李梅亭怫然道:「我能力有限,只能辦到這樣。方先生有面子,也
許侯營長為你派專車直放學校。」顧爾謙說:「李先生辦事不會錯。明天一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