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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際剛剛入夜,天色其實尚未完全昏暗,韓躍盤膝坐在一處篝火旁,不時和身邊的臣子談笑說幾句話。
這處篝火很是巨大,周圍聚集圍坐的都是大人物,有太上皇李世民,有太皇后長孫,有一眾老國公,有西府三衛的大將軍,此外就是豆豆等一群女眷,她們和國公家屬們扎堆圍坐著。
夜風襲襲,送來營地里的肉香味,馮盎使勁用鼻子吸了一口氣,一張溝壑漫布的老臉全是欣慰。
他緩緩吐出這口氣,十分感慨道:「肉啊,這是肉的味道!老夫已經多久沒能吃肉了,怕還是大前年的時候打過一次牙祭……」
旁邊有個小青年輕哼一聲,滿心不爽道:「父親何苦如此,咱家並不缺錢,您若想吃肉孩兒隨時能給您買來,犯不上為了一頓肉食感慨良多?況且這肉還是肉乾煮出來的東西,味道哪裡比得上鮮肉美味引人?」
旁邊又有幾個青年連連點頭,面上似乎都帶著不滿之色。
馮盎皺了皺眉頭,冷冷一掃這幾個年紀尚小的兒子,然後他又看看身後幾個中年兒子,沉聲問道:「你們呢,是不是也這個想法?」
那幾個中年連忙躬身彎腰,小聲道:「父親,孩兒覺得該感慨。一人吃肉不值得感慨,但是四百萬人同時吃肉,這,這,這簡直太……」
似乎是因為言辭匱乏,說了半天也沒能找到貼合的詞,但是馮盎已經十分滿意,笑呵呵對著幾個中年兒子點了點頭。
那幾個青年則是輕輕一哼,有人眼中甚至帶著隱藏的憤恨,這種憤恨宛如毒蛇一般陰冷,偶爾會朝著韓躍那邊惡狠狠窺視。
這小子忽然眼珠轉動幾下,壓低聲音慫恿道:「父親,他殺了四十七哥,咱家是嶺南豪強,為何要甘心投奔於他?寄人籬下,哪比的上自己稱雄。」
馮盎面色不變,忽然哈哈大笑兩聲,他猛地端著酒杯從地上站起來,大聲對不遠處的韓躍道:「陛下,老臣代替嶺南子民,感謝您的大度慷慨,可惜厚賜無以為報,但是老臣又不能不予以還禮……」
韓躍微微一怔,周圍眾人也把目光投視過來,大家都想看看這個老國公又要唱什麼戲,就連李世民也饒有興致瞥了一眼。
馮盎舉著酒杯遙遙朝韓躍一敬,然後自己仰脖子一下灌進喉嚨,忽然鏗鏘一下抽出自己腰間大刀,刀光一閃直接架在了那個青年兒子的肩膀上。
「陛下!」
這位老國公滿臉鄭重,白髮蒼蒼無風自動,大聲又道:「今日您殺了一個不懂事的孽畜,結果老臣又發現了一個不懂事的畜生,我今無以報答您的慷慨,願斬此子以儆效尤……」
說著手腕一動,揮刀直接砍了下去,雖然他眼中明顯帶著不舍,但是手腕上的力量一點做不了假。
也就在這時,眾人只見篝火飄搖一下,隨即便聽「噼啪」一聲脆響,馮盎的大刀當中斷成兩截。
篝火對面,游游面色不變彈了彈手指,然後撿起火上烘烤的一塊肉乾,小心翼翼撕碎了給孩子們吃。
韓躍哈哈一笑,舉步走了過來,他伸手一按馮盎肩膀,兩人同時一屁股坐到地上。
「吳國公這是唱的哪一出?大好的日子為什麼要殺人?」
韓躍邊說邊笑,隨手將地上斷裂的大刀撿起來,然後舉手輕輕一拋,將刀扔進了篝火之中。
扔完之後慢慢轉頭,這才笑呵呵對馮盎又道:「老國公不愧隋末猛將,至今尚有老當益壯之勇,你剛才拔刀動作太快,連朕都沒能力出手解救,錯非我妻子武功高強,你這兒子怕是已經死了吧。」
馮盎滿臉慚愧,忽然仰天低頭輕嘆一聲,黯然道:「不懂事啊……」突的抬頭看向那個嚇尿的兒子,暴吼一聲道:「滾,老夫不殺你,但也不認你,從此之後你不是我的種。我馮盎一生為民,生不出你這種貪婪的貨。」
那青年還想說話,結果馮盎飛起一腳直接踢開,後面幾個青年臉色訕訕,上前拉著那青年悄然走開。
馮盎看都不看這些兒子一眼,反而滿臉傷感看向了韓躍,輕聲道:「陛下,老臣慚愧……」
他伸手一指不遠處的幾口大鍋,許多百姓已經排著隊開始領飯就食,大聲道:「就憑陛下這一頓飯,老夫奮鬥了三十年都沒本事做到,幾個孽畜不懂事還想聒噪,子不教父之大過也。」
……
……
韓躍呵呵一笑,伸手又拍了拍馮盎肩膀,他知道這位老人心裡的難受,一生為國為民,結果兒子們卻貪婪愚蠢,那種教子無方的痛苦,越到晚年越淒涼。
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開解,忽然腦海里跳出來一首詩,韓躍索性盤膝而坐,伸手撿起一根木棍扔到篝火了,悠悠道:「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雪飛炎海變清涼。萬里歸來年愈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首詩原本是描寫一個忠心耿耿的女子,但是放在馮盎身上同樣可以,韓躍慢慢拍打著馮盎的肩膀,語帶感慨道:「老國公,你雖付出一己之力,但在嶺南實乃萬世之功,這份功績朕無法獎賞你,但是可以幫你庇護膝下的孩子們,今日中午殺的那一個是為震懾,朕保證以後不會舉刀再亂殺,哪怕你的孩子不懂事,但是看在你的功上我不會殺,也不會治罪,你養了七十多個兒子,將來朕讓他們一個不缺給你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