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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副局長。現階段您準備從哪入手?給我們一個提示,也好交接工作。”李副局長故意為難吳雲道,他早知吳雲昨天才從姚二拐子手上拿來具體東西,雖然不知道哪個槍手寫的提案,但他相信吳雲一定沒有做好開展工作的準備。
“我的中學歷史老師說:‘五十年內無歷史。’”吳雲端坐在椅子上砸著嘴道:“年紀越大,就越能從這句話里品出味來,我的想法是,先將五十年前的歷史放開,對描寫六十年代之前的中國歷史給予最大的寬容,尤其是政治上的寬容。”
幾個人對吳雲以嫩裝老的樣子報以嘲笑,但馬上就被被嚴厲的眼神憋了回去。
“如果是原則問題呢?”把黨員、黨性常掛在嘴邊的黨委副書記孔副局長立刻也跟著出起了難題。
“真理是唯一的判斷標準。”孔副局長剛臉露笑意想開口,吳雲就轉過話頭道:“真理越辨越明。我個人認為,一個將畢生經歷放在專業研究上的歷史學家比一個副局長更明白什麼是真理,就算是錯了,我們也應該給予他們說話的權利。”
“那不就是放羊了?要我們還有什麼用?”會議室內的眾人都皺起了眉頭想著,抱定主意不開口的王局長也忍不住道:“我們面對的是全國電視觀眾,這裡面可能會有小孩,可能會有少年,如果給了他們不正確的引導怎麼辦?說嚴重一點,其他國家藉此發難又將如何應對,耽誤了青年又當如何應對。”
“連我們也無法準確判斷的深刻問題怎麼會是青少年,甚至小孩所能理解的問題?他們明白什麼是AB團?什麼是肅反嗎?給他們一個基本的印象,他們長大後會更明白。”吳雲老實不客氣的反駁道:“更何況,並不是我們給予一個引導,青年們就會跟進的。文化大革命中有多少錯誤的思想引導未成年,他們難道就此固定了嗎?他們就因此而喪失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了嗎?”吳雲掃視著橢圓形桌上的眾人,這裡一多半的人都是看著大字報長大的。
沒有人說話,吳雲倒豆子般的道:“在這裡,我們不討論青少年的可塑性問題,我只想告訴你們,有些問題,是要拿出來抖抖的,它與社會無害,與百姓無害,要害,也只能害到蹩腳的政客。”不理會怒目而視的眼神,吳雲繼續說道:“我記得很久以前的報導,說新中國初期的小學課本上對工廠濃煙有這樣的描述:大概意思是:一座座煙囪噴射著的濃煙好像一朵朵‘黑玫瑰’,但我想,曾學過這篇課文的小學生們,今天是不會將那濃煙看作黑玫瑰吧,我們也不能把自己看的太高。”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極度的謹慎對於一個普通人無礙,但對於一個中央機構而言,本身就是過失。再者說,我們的電視電影難道就是給未成年人看嗎?”說著這句話的吳雲又想起了自己,說著就停了下來。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寂,根本沒有人敢接吳雲的話茬,好半天之後,吳雲才用遲緩而沉重的道:“中國民智已開,我們不再是救世主了,……這種思想上的轉變比什麼轉型改革都重要。”其實,吳雲是想說“更多的約束只是洗腦而不是保護”的,但經歷了風雨的他終究還是把這句話咽到了肚子裡。
不過,這句話的分量已經足夠了。
“中國民智已開!”短短六個字猶如重錘般砸在所有人的胸前,簡單樸素,卻又寓意深刻。王局長震了一下,把身子再次躺在靠背上,用微弱的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念叨著:“我們不再是救世主了。我們不再是救世主了……”眼眶不自覺得濕潤了。即將花甲的他經歷了新中國幾乎所有的風風雨雨,習慣了站在超然的地位俯視,這一句話讓他猛然發現,原來,已經執政六十餘年的中國共產黨的確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功績,但他們的因循守舊卻好像銼刀一般在這道光輝的印記上拼命摩擦。
“民智已開!”這比多少GDP增長都有價值。中國不需要宣揚那8%的甚至10%的經濟增長,國民黨也曾經擁有;中國不需要宣揚多少人脫貧致富奔小康了,二戰後的日本比中國更苦;中國共產黨真正足以為人稱道,足以傲視群雄的,共產黨得到的最高讚揚應該是這句話——“中國民智已開”,這一點放在亞洲足以比擬“明智維新”,放眼世界,亦足以與《解放黑奴宣言》想媲美,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唯一沒有被統治者幹過的事情,就是“開啟民智。”
網絡發達了,共產黨得到的罵聲更多了,但這種罵聲與歷代統治者所防範的“民之口”中的內容大不一樣,這,是一種理性的呼聲。
會議室內靜悄悄的,王局長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淚痕,一生的奮鬥得到了認可,心中那點因為奪權的不忿也丟的不知所蹤,搞了一輩子的宣傳工作,這,大概是他所得到的最高評價,他從心裡感謝吳雲。
吳雲是保持著清醒的頭腦離開的,他沒有被自己煽情的話語所感染是因為他知道,中國依然有8億農民,依然有無數視縣官為父母官的民眾,依然有無數尚未被“開啟民智”的人,但這並不能代表如今的中國“民智”是貴族民智,因為貴族民智會有意的麻痹民眾,而今日的中國在努力的消除兩千年來遺留的麻痹,這是一個只執政了六十年的年輕政權,再給他六十年,再六十年,一切都將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