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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機頭滾出去!”約塞連拿他沒辦法,只得再次尖聲高叫。“他們想打死咱們!你明不明白?他們想打死咱們!”
“該死的,我該往哪飛?”麥克沃特用一種痛苦的聲音尖著嗓子朝著對講機怒喊道,“我該往哪飛?”
“向左拐!向左,你這該死的狗娘養的!趕快向左拐!”
阿費爬到約塞連的身後,用菸斗柄朝他的肋部猛戳了一下。隨著一聲嘶啞的叫喊,約塞連一下子跳了起來,腦袋撞著了機艙頂,接著又雙膝跪地,在地上蹦了一大圈,臉色像紙一樣蒼白,整個人氣得渾身發抖。阿費則帶著一種鼓勵的神情朝他眨了眨眼,然後豎起大拇指朝麥克沃特做了個詼諧幽默的怪相。
“難道有什麼東西在吃他?”他出聲地笑著問。
突然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攫住了約塞連,使得他一反常態。
“請你離開這兒好嗎?”他哀求似地大聲喊道,並使出全身的力氣將阿費推轉身去。“你是聾了還是怎麼了?回到機艙里去!”然後他又衝著麥克沃特尖叫,“俯衝!俯衝!”
他們再度陷入了由不斷爆炸著的高射炮彈交織成的砰砰作響的巨大火網之中。這時阿費又一次爬到了約塞連的身後,再次用菸斗使勁捅了一下他的肋部。約塞連又嘶啞著嗓子叫了一聲,並驚跳起來。
“我還是沒聽清你剛才說的話,”阿費說。
“我說離開這裡!”約塞連大叫道,禁不住哭了起來。他使出全部的力氣,用雙手狠勁地捶打著阿費的身體。“從我這裡滾開!滾開!”
拳頭捶打在阿費身上就像是打在一隻軟軟的充了氣的橡皮口袋上。這一大堆柔軟的、毫無知覺的物體既無絲毫反抗,也沒任何反應。過了一會,約塞連的衝動平息了,他的雙臂也因疲憊而無力地垂了下來。此時他感到十分丟臉,因為他竟拿阿費毫無辦法,他為自己感到可憐,並幾乎為此而哭了出來。
“你剛才說什麼?”阿費問。
“從我這兒走開,”約塞連回答說,現在他用的是懇求的口吻。
“回飛機後艙去吧。”
“我還是聽不見你說什麼。”
“沒關係,”約塞連嗚咽著說,“沒關係。你別再招我就行了。”
“什麼沒關係?”
約塞連開始拍打自己的腦門。他抓住阿費襯衫的前襟,掙扎著站起身來,用力把他拖到機頭的後部,像扔一隻臃腫笨重的大口袋似地把他推倒在爬行通道的入口處。當他朝著機頭爬回來的時候,一枚炮彈帶著一聲巨響就在他的耳邊爆炸了。靠著沒被完全摧毀的、殘留在大腦深處的那一點理智,約塞連感到納悶,這枚炮彈怎麼沒一下子把他們全都炸死。他們的飛機仍舊在爬升。發動機又開始發出了難聽的嚎叫聲,好像正處於極大的痛苦之中。機艙內的空氣中充滿了機器發出的嗆鼻氣味和汽油散發出的惡臭。他意識到的下一樁事就是,下雪了。
成千上萬的細小的白紙片像雪花一樣在飛機里飄落下來,密密麻麻地繞著約塞連的頭亂轉、每當他驚慌地眨一下眼,這些紙片便立即粘到他的眼睫毛上;他每呼吸一下,它們就貼著他的鼻孔和嘴唇翻飛。他感到暈頭轉向,不知所措,可阿費卻得意洋洋地咧嘴大笑,那樣子簡直就不像個人,手裡還高舉著一份破破爛爛的地圖叫約塞連快看。一大團高射炮火剛才擊穿了機艙底,穿過阿費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地圖,然後又在距他們的腦袋只幾英寸的地方穿透艙頂飛了出去。阿費的那股高興勁簡直不可名狀。
“你要瞧瞧這個嗎?”他嘁嘁喳喳他說著,兩根又粗又短的手指頭透過一張地圖的破洞,朝著約塞連開玩笑地亂晃著。“你要瞧瞧這個嗎?”
阿費那副歡天喜地、心滿意足的樣子讓約塞連看了直發呆。阿費就像夢中的可怕的吃人妖魔,你既傷不了他,也躲不開他。約塞連害怕他的原因很複雜,這會兒他被嚇得魂飛魄散,也就無法去弄清楚其中的原因了。風從艙底被炮彈打穿的齒形裂口呼嘯而入,使無數紙片像石膏碎粒一樣在空中迴旋不已,給人一種飛機里新上了一層漆,並且灌滿了水的假相。一切看上去都很怪異,都是那麼花哨,那麼荒唐。這時傳來了一聲尖厲的叫嚷聲,約塞連的頭不禁猛然抽動了一下。這聲音無情地鑽透他的腦袋,直達他的雙耳。原來這是麥克沃特在叫喊,他這是在求約塞連快下指令,因為剛才的這一片慌亂使一切都亂了套。約塞連仍舊痛苦而又惶惑地盯著阿費那張圓鼓鼓的面孔,這面孔透過那些在空中飛舞的無數白紙片,正從容而又茫然地衝著他笑呢。由此約塞連得出了一個結論:阿費是個只知道胡言亂語的白痴。就在這時,八枚高射炮彈在他們齊眉高的機外右方爆炸開來,緊接著又來了八枚,跟著又是八枚。這最後八枚炮彈是朝飛機的左方打來的,所以他們差點就撞上了這些炮彈。
“向左急轉!”約塞連衝著麥克沃待叫喊道,而阿費則仍然在對著他齜牙咧嘴地笑個不停。麥克沃特的確向左急轉了,然而那些炮彈也跟著往左急轉,緊緊地尾隨著他們。約塞連急得大叫:“我是說要急轉,急轉,急轉,急轉,你這狗娘養的,要急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