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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們不允許你這麼做的,”科恩中校很是傲慢地笑了笑說道,一面仔細琢磨著這樁事。“理由就跟他們不讓你提升他完全一樣。再說,你才想要把他升到跟我同軍銜,這會兒卻又要降他為尉官,你這麼做,必定會讓人覺得你實在是太愚蠢了。”
卡思卡特上校感到束手無策。當初,弗拉拉一戰大敗後,他還那麼輕而易舉地讓約塞連得了枚勳章。卡思卡特上校曾主動要求讓自己的部下去炸毀波河大橋,可是七天過後,大橋依舊完好無損地橫跨河上。六天的時間裡,他的士兵們飛了九次去那裡,但大橋終究沒被摧毀。直到第七天,士兵們第十次去那裡執行任務,才炸了那橋。約塞連引著他小隊的六架飛機,第二次飛入目標上空,結果,讓克拉夫特和他的機組人員全部喪了命。執行第二次轟炸時,約塞連很謹慎,因為當時他無所畏懼。他一直專注於轟炸瞄準器,待炸彈投放出,才抬起頭;當他舉起頭來,便見機艙至瀰漫了一種奇怪的桔黃色光。起先,他以為是自己的飛機著了火。緊接著,他便在自己頭頂正上方發現了那架引擎著火的飛機,於是通過內部通話系統,高叫著讓麥克沃特急速左轉。片刻後,克拉夫特飛機的機翼斷裂,燃燒著的飛機殘骸往下墜落,先是機身,再是那旋轉著的機翼,與此同時,陣雨般的金屬小碎片啪喀啪喀地打在了約塞連自己的飛機頂上。一刻不絕的高射炮火依舊砰砰砰地在他的周圍作響。
待返回地面,約塞連便於眾人陰冷的目光下,氣急敗壞地走到布萊克上尉——正站在綠色護牆楔形板搭建的簡令下達室外面——身邊,想向他匯報戰況;於是便得知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正在裡邊等著跟他談話。丹比少校站在那兒,把守著門,臉色灰白,一語不發,揮揮手把其餘的人一一支開了去。約塞連疲憊得不行,恨不得馬上卸了這一身黏嘰嘰的衣服。他心緒不寧地走進簡令下達室,實在不知道自己對克拉夫特和其他幾個人該有什麼樣的感覺。因為他們當時是在遠處默默忍受著孤立無援的痛苦中陣亡的,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他自己災難臨頭,身陷同樣令人苦惱、惡劣透頂的窘境:要麼盡職,要麼毀滅。
卡思卡特上校同樣也讓這件事給攪得心神不安。“兩次?”他問道。
“要不然,我第一次或許炸不到目標,”約塞連垂下頭,低聲答道。
他們的聲音在狹長的平房裡輕輕迴響著。
“可是轟炸了兩次?”卡思卡特上校實在很是懷疑,便再又問了一遍。
“要不然,我第一次或許炸不到目標。”約塞連重新答了一句。
“可是克拉夫特或許就能活著回來。”
“那麼橋或許還是完好無損的。”
“受過訓練的轟炸員應該第一次就投放炸彈,”卡思卡特上校提醒他說,“其餘五個轟炸員都是第一次就投放炸彈的。”
“但都沒有擊中目標,”約塞連說,“我們就不得不再飛回去一次。”
“或許你第一次就該炸了那橋的。”
“或許我壓根就炸不了它。”
“但或許就不會有什麼損失了。”
“要是橋還沒有炸毀,或許損失就會更大了。我想你要的是讓人把橋炸掉。”
“別跟我爭辯,”卡思卡特上校說,“我們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
“我不是在跟您爭辯,長官。”
“不,你是在跟我爭辯。就連這句話也是在爭辯。”
“是,長官。實在是很抱歉。”
卡思卡特上校使勁扼了指關節,格格地直響。五短身材的科恩中校,膚色黝黑,肌肉鬆弛,挺著個極不勻稱的大肚子,很是悠閒自在地坐在前排的一張長椅上,兩手舒坦地搭在他那黑不溜秋的禿頂上,一雙眼睛躲在那副閃閃發亮的無邊眼鏡後面,流露出頑皮的神情。
“我們盡力絕對客觀地對待這件事。”他提醒卡思卡特上校。
“我們盡力絕對客觀地對待這件事,”卡思卡特上校突然計上心來,於是就熱情地對約塞連說,“倒不是我感情用事或是別的什麼原因。我壓根就不在乎死那幾個人或是損失那架飛機。只是寫進報告太難看了。我在報告裡該怎樣掩飾這樣的事呢?”
“您何不給我一枚勳章呢?”
“就因為你轟炸了兩次?”
“那次亨格利·喬因失誤而撞毀了飛機,您就給了他一枚勳章。”
卡思卡特上校很是悔恨地竊笑了一下。“不送你上軍事法庭,就算你走運啦。”
“可我第二次就炸了那座橋,”約塞連抗辯道,“我想您要的是讓人把橋炸掉。”
“哦,我也不清楚自己要什麼,”卡思卡特上校惱羞成怒,大聲說道,“哎,我要的當然是讓人把橋炸了。自從我決定派你們出去炸毀那座橋以後,它就接連不斷給我帶來煩惱。你為什麼就不能第一次把它炸了呢?”
“我沒有足夠的時間。我的領航員當時也沒法確定我們是否到了指定的城市。”
“指定的城市?”卡思卡特上校困惑了。“你是想把所有責任推給阿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