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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師要想保持他在軍官俱樂部的地位是很難的,就同他想記往下一餐他該在大隊的十個食堂的哪一個食堂就餐一樣難。要不是如今他在軍官俱樂部里從他的那些新夥伴那裡找到了樂趣,他倒很願意被人從那兒攆出來。晚上如果牧師不去軍官俱樂部,那他也就沒地方可去了。他時常坐在約塞連和鄧巴的桌旁消磨時光,羞怯、沉默地微笑著,除非別人同他說話,否則他便一言不發。他的面前總是放著一杯濃濃的甜酒,可他幾乎一口也不嘗,只是不熟練地、別彆扭扭、裝模作樣地玩弄著一隻用玉米芯做成的菸斗,偶爾也往裡面塞些菸絲,抽上幾口。他喜歡聽內特利講話,因為內特利酒後說出的那些傷感的、又苦又樂的話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了牧師本人那充滿了浪漫情調的孤寂惆悵,並且總能引發起牧師對妻兒的思念,使他的心情如潮水一樣久久不得平靜。內特利的坦率和幼稚讓牧師感到有趣,他頻頻地朝著內特利點頭表示理解和贊同,以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內特利還沒有冒失到會向人誇耀自己的女朋友是個妓女的程度,牧師之所以會知道這事主要是由於布萊克上尉的緣故。每當布萊克上尉懶洋洋地從他們的桌旁經過時,他總要先使勁朝牧師眨眨眼,然後就轉向內特利,就他的女友將他嘲弄一番,說出來的話既下流又傷人。牧師對布萊克上尉的這種做法很是不滿,因此就產生了一個按捺不住的念頭,那就是希望他倒大霉。  

    似乎沒有人,甚至連內特利也不例外,真正意識到他,艾爾伯特·泰勒·塔普曼牧師,不光是個牧師,而且也是個活生生的人。

    沒人意識到他還有個漂亮迷人、充滿激情的妻子——讓他愛得幾乎發狂,三個藍眼睛的小孩,他們的相貌顯得陌生,因為他已記不太清他們的模樣了。將來有一天當他們長大了的時候,他們會將他視為一個怪物。他的職業會給他們在社會上帶來種種尷尬,為此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原諒他。為什麼就沒人明白他實際上並不是個怪物,而是一個正常、孤獨的成年人,竭力想過一種正常、孤獨的成年人的生活?假如他們刺他一下,難道他就不會出血嗎?如果有人呵他癢,難道他就不會笑?看來他們從來就沒想過,他,同他們一樣,有眼、有手、有器官、有形體、有感覺、有感情。和他們一樣,他也會被同樣的武器所傷,因同樣的微風而感到溫暖和寒冷,並以同樣的食物充飢,雖然在這一點上他被迫做出讓步,每一頓都得去不同的食堂用餐。只有一個人似乎意識到了牧師是有感情的,這個人就是惠特科姆下士,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方設法去傷害這些感情,因為正是他越過了他的上司去找卡思卡特上校,建議向陣亡或負傷士兵的家屬寄發慰問通函。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感到踏實的就是他的妻子。如果就讓他與妻兒們在一起過一輩子,那他也就滿足了。牧師的妻子是個文靜的小個子女人,和藹可親,年紀剛過三十,皮膚黝黑,富有魅力。她的腰身纖細,眼睛裡流露出沉著和機靈;牙齒雪白,又尖又小,再配上一張孩子似的臉蛋,顯得既生氣勃勃又嬌小可愛。牧師常常忘記自己孩子的長相,每次拿出孩子們的照片,總覺得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們的面孔。牧師就像這樣愛著他的妻兒,這種愛簡直強烈得不可遏制,以致他總想放棄強打精神的努力,就此癱倒在地,像個被人遺棄的殘廢人那樣放聲大哭。圍繞著他的家人,他產生了許多病態的怪念頭,產生了許多悲慘、可怕的預感,不是想到他們得了重病就是認為他們遭到了可怕的意外。這些東西每天都在無情地折磨著他。他的思維也受到了這些念頭的侵擾,盡想著他的妻兒可能得了諸如惡性骨癌和白血病之類的可怕疾病。每周他至少有二三次會看見他那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夭折了,因為他從未教過妻子如何止住動脈出血。他還曾淚流滿面、眼睜睜地一聲不響地目睹了全家人在牆基插座旁一個接一個地觸電而亡的情景,因為他從未告訴過妻子人體是會導電的。幾乎每天夜裡他都會看到,家裡的熱水鍋爐發生了爆炸,他家那兩層木結構的樓房燃燒了起來,他的妻兒四人統統被燒死;他還看到了一件恐怖、慘不忍睹、令人震驚的慘禍的全部細節:他可憐的愛妻那一向整潔而又嬌弱的軀體竟被一個喝醉了酒的白痴司機撞到了市場大樓的磚牆上,壓成了黏糊糊的一灘肉醬;他還看到,他那被嚇得歇斯底里地哭個不休的五歲女兒被一個長一頭雪白頭髮、面目慈祥的中年男子領著離開了那可怖的事故現場;那男人驅車把她帶到一個廢棄的采沙場,一到那裡他就一次接一次地對他的女兒進行姦污,最後把她給殺害了;幫他照管孩子的岳母,從電話里得知了他妻子的慘禍,當即就發了心臟病,倒在地上死掉了。於是,他那兩個年幼的孩子就在家裡慢慢地餓死了。牧師的妻子是個和藹可親、總能給人以安慰並善於體貼的女人。牧師渴望能再一次觸摸到她那勻稱的胳臂上的肌膚,撫摸到她那烏黑、光滑的秀髮,聽到她那親切、充滿了安慰的嗓音。她是一個比他堅強得多的人。他每周一次,有時兩次給她去一封內容簡單而又乾巴巴的簡訊,而內心裡他成天想著要給她去許許多多封情真意切的情書,在那些數不清的信紙上熱切地、無拘無束地向她表達自己的真情,告訴他自己是如何謙卑地崇拜她,需要她,還要極其詳細地對她講明人工呼吸的實施方法。他還想滔滔不絕地向她傾訴他對自己的憐憫以及自己所感受到的無法忍受的孤獨和絕望,同時要囑咐她千萬不要將硼酸或阿司匹林等物放在孩子們夠得著的地方,或者提醒她在過馬路的時候一定要看紅綠燈。他不想讓她擔心。牧師的妻子是個具有直覺、性格溫柔、富有同情心並且生性敏感的女人。他成天做白日夢似地想著同妻子團聚的情景,而這種想像總是無可避免地以歷歷在目的做愛動作而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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