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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長官,”牧師說,“有可能上帝會這樣決定。”
“那就見它的鬼去吧,”上校斷言說,怒氣沖沖地不想依賴任何人。“我搞這些該死的祈禱並不是要把事情搞得更糟。”他冷笑了一聲,在辦公桌後坐下來,然後把空菸嘴重又叼在嘴上,有好長時間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沉思苦想。“現在我考慮清楚了,”他既像是對牧師也像是對自己表白說,“不管怎樣,讓官兵向上帝祈禱可能不是好主意。《星期六晚郵報》的編輯們也許不會與我們合作。”
上校懊悔地放棄了他的這個計劃,因為這個計劃是他獨自一人設想出來的,他曾希望把它作為一個引人注目的例證拿出來給眾人看一看,他並不真正需要科恩中校。既然現在這個計劃不行了,他很樂意捨棄它,因為他制定這個計劃時沒有事先同科恩中校商量,因此他從一開始就擔心這個計劃有風險。他滿意地長舒了一口氣;現在既然他放棄了這個計劃,他對自己的評價就更高了,因為他覺得他作出了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同科恩中校商量就作出了這一明智的決定。
“還有其他事嗎,長官?”牧師問道。
“沒啦,”卡思卡特上校回答說,“除非你還有什麼別的建議。”
“沒有,長官。只是……”
上校像是受到冒犯似的抬起頭,帶著冷淡而不信任的表情看著牧師。“只是什麼,牧師?”
“長官,”牧師說,“因為您把飛行任務增加到了六十次,有些官兵感到非常不安。他們要我把這件事向您反映一下。”
上校緘口不語。牧師等在那兒,臉一直紅到沙色的頭髮根旁;
上校臉上毫無表情,用冷冷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牧師,使牧師長時間不安地扭動著身體。
“告訴他們現在正在打仗,”他最後用平淡的語氣勸告他說。
“謝謝長官,我一定照辦,”牧師極為感激地答道,因為上校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們感到納悶,你為什麼不調一些正在非洲待命的預備機組人員來接替他們,然後讓他們回家。”
“那是個行政問題,”上校說,“不關他們的事。”他無精打采地指了指牆那邊。“吃個紅色梨形番茄吧,牧師。吃吧,我付錢。”
“謝謝長官。長官——”
“別客氣。你住在外面林子裡還喜歡吧,牧師?一切都挺不錯吧?”
“是的,長官。”
“那就好。如果你需要什麼,來找我們好了。”
“是,長官。謝謝長官。長官——”
“謝謝你來這兒,牧師,我現在有些工作要處理一下。如果你想到什麼好主意能讓我們的名字上《星期六晚郵報》的話,請告訴我,行嗎?”
“行,長官,我會的,”牧師用驚人的毅力和勇氣打起精神,厚著臉說道,“我特別擔心一名投彈手的情形,長官,他叫約塞連。”
上校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吃驚地匆匆向上掃了一眼。“誰?”
他驚恐地問道。
“約塞連,長官。”
“約塞連?”
“是的,長官。是叫約塞連。他的情形很不好,長官。我擔心他忍受不了多久,會挺而走險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
“這事確實嗎,牧師?”
“是的,長官。恐怕是的。”
上校默默地考慮了一會。“告訴他應該相信上帝,”他最後勸告說。
“謝謝長官,”牧師說,“我一定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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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惠特科姆下士
八月下旬的朝陽熱烘烘的,曬得大地水汽騰騰,陽台上一絲風也沒有。隨軍牧師慢吞吞地走著。當他穿著那雙棕色的膠底膠跟鞋靜悄悄地從上校的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他垂頭喪氣,不停地責備自己。他恨自己膽小怕事。他原先打算就六十次飛行任務一事對卡思卡特上校採取較為強硬的立場,對一個自己已開始深為關切的問題大膽地進行一番有條有理的雄辯。可事實卻相反,在一個更加強硬的人的反對下,他一敗塗地,又一次語塞了。這是一次司空見慣了的、不光彩的經歷,他實在是很瞧不起自己。
片刻之後,當他發現科恩中校那矮胖的、單色的身影正無精打采地急匆匆地快步登上用黃色石塊砌成的寬闊的弧形樓梯向他走過來時,他語塞得就更厲害了。科恩中校從下面那個高大、破敗的門廳里走上來。門廳高高的黑色大理石牆壁上滿是裂痕,圓形地面上的磚也已破裂,積滿污垢。隨軍牧師雖害怕卡思卡特上校,但更怕科恩中校。這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中校戴著一副寒氣逼人的無邊眼鏡,總是不停地張開手用指尖敏感地摸摸他那個凸凹不平的、像個圓形大屋頂似的光腦袋。他不喜歡牧師,常常對他不禮貌。他用粗率無禮、冷嘲熱諷的言詞和洞悉一切、似笑非笑的目光使牧師常處於一種擔驚受怕的狀態,除了偶爾剎那間的目光相遇之外,牧師從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正視中校片刻。由於牧師在中校面前總是戰戰兢兢、低頭哈腰,因此他的目光總是不可避免地落在科恩中校的腰部,看見他的襯衫下擺從凹陷下去的皮帶里皺巴巴地鼓出來,像只氣球似的垂掛在腰間,使他的腰部顯得臃腫、邋遢,因此他雖是中等身材,但看起來比實際身高要矮几英寸。科恩中校是個不修邊幅、傲慢無禮的人,皮膚油光光的,幾道又深又粗的皺紋幾乎一直從鼻子下延伸到灰暗的兩頰下的垂肉和似刀削的方下巴之間。他臉色陰沉,當他們兩人在樓梯上走近,將要擦肩而過時,他朝牧師掃了一眼,沒有顯示出任何認出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