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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在約塞連身上裹了一卷繃帶。一幫護理員給兩扇窗戶都裝上了棕褐色的窗簾,並放下窗簾,使房間裡顯得黑乎乎、陰沉沉的。約塞連建議放些花,醫生馬上派了一個護理員出去弄來兩小束快要凋謝的花。花散發出刺鼻的、令人作嘔的氣味。當一切準備停當之後,他們讓約塞連回到床上躺下來。然後他們讓探訪者進來了。

    這幾位探訪者帶著歉意的眼神,躡手躡腳、戰戰兢兢地走進病房,就像是未經邀請闖入人家的不速之客一樣。先進屋的是悲痛欲絕的母親和父親,然後是那位滿面怒容的兄弟,他是個身材矮胖、虎背熊腰的水手。這對夫婦表情呆板地肩並肩走進病房,就像剛從一幅掛在牆上的既熟悉又神秘的結婚周年紀念銀板照片上走下來似的。他倆身材矮小,形容枯槁但卻頗有自尊心。他們雖穿著深色的舊衣服,但身體卻似鋼筋鐵骨。那女人有一張橢圓形的長臉,呈紅棕色,帶著沉思的表情,一頭粗黑的頭髮已經泛白,從頭正中截然分開,簡單地梳向腦後,披在後頸上,沒有捲曲、波紋或帶什麼裝飾。她既傷心而又心情沉重,滿是皺紋的嘴唇緊緊地抿著。那位父親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穿著一套配有墊肩的雙排扣西裝,西裝太小,看起來有點滑稽。他個子不高,但粗壯結實,滿是皺紋的臉上蓄著兩撇漂亮的向上翹起的小鬍子。他的兩隻眼睛淌著粘液,眼角布滿皺紋。他窘迫地站在那兒,一雙強壯的勞動者的手抓著他的黑氈軟呢帽的帽檐,擱在西裝翻領前,那樣子看起來又尷尬又悽慘。貧窮和辛勞使他倆過早地衰老了。那位兄弟像是要找人打架似的。他那白色的圓帽傲慢地斜扣在頭上,雙手握成拳頭,帶著一種因受到傷害而產生的好鬥神色怒視著病房中的一切。  

    這三個人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來。他們緊挨在一起,像去參加葬禮似的,躡手躡腳,幾乎步伐一致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直到走到床邊才停下來,站在那兒低著頭盯著約塞連。接下來是一陣令人厭惡、使人痛苦的沉默。這沉默像是要永遠持續下去似的。最後,約塞連再也不能忍受了,便清了清嗓子。老頭兒終於開口說話了。

    “他看起來挺糟糕,”他說。

    “他病得挺重,爸。”

    “吉烏塞普,”母親喊道。她已經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青筋凸起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膝蓋。

    “我叫約塞連,”約塞連說道。

    “他叫約塞連,媽。約塞連,你認不得我了嗎?我是你哥哥約翰。

    你不認識我是誰了嗎?”

    “我當然認得。你是我哥哥約翰。”

    “他真的認得出我呢!爸,他知道我是誰。約塞連,這是爸爸。跟爸爸說聲好。”

    “你好,爸爸,”約塞連說。  

    “你好,吉烏塞普。”

    “他叫約塞連,爸。”

    “他那樣子太可怕了,我實在是很難過,”父親說。

    “他病得挺重,爸。醫生說他要死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信醫生的話,”父親說,“你知道那些傢伙說話是多麼不可信。”

    “吉烏塞普,”母親又喊道,聲音雖低,但卻因為痛苦而變了調。

    “他叫約塞連,媽。她現在記性不大好了,在這兒他們待你怎麼樣,兄弟?他們待你還好吧?”

    “挺好,”約塞連告訴他說。

    “那就好。可別讓這兒的任何人欺負你。哪怕你是個義大利人,你也同這裡的任何人都一樣。你還有你的權利嘛。”

    約塞連有些膽怯,便閉上了眼睛,這樣他就不必再看著他兄弟約翰了。他開始感到噁心。  

    “瞧,他現在這個樣子多怕人,”父親說。

    “吉烏塞普,”母親喊道。

    “媽,他叫約塞連。”那兄弟不耐煩地打斷她。“你難道記不住嗎?”

    “沒關係,”約塞連打斷他說,“她想叫我吉烏塞普就讓她叫吧。”

    “吉烏塞普,”她又叫了他一聲。

    “別擔心,約塞連,”兄弟安慰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別擔心,媽,”約塞連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有神父嗎?”兄弟想知道。

    “有的,”約塞連撒謊說,禁不住又一次畏縮起來。

    “那就好,”兄弟說,“只要你需要的東西都有就好。我們大老遠從紐約趕來。原來還擔心不能及時趕到呢。”  

    “及時趕來幹什麼?”

    “在你死前見你一面唄。”

    “那又有什麼區別?”

    “我們不想讓你孤零零地死去。”

    “那又有什麼區別?”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兄弟說,“他總是翻來覆去地說同一句話。”

    “這事情真是滑稽,”老頭兒說道,“我一直以為他的名字叫吉烏塞普,可現在我發現他的名字叫約塞連。真是太滑稽了。”

    “媽,使他高興一點,”兄弟勸她說,”說點什麼讓他高興高興。”

    “吉烏塞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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