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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要多想想自己的親人,親人們都盼望著她能平安地回家。”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我跟羅小姐說了。”
“嗯,她聽後是什麼表情?回答了什麼?”
“她轉過身子,對窗外小聲說:”知道了,文大哥,你走吧……‘什麼表情我
沒看見,羅小姐背對著我。我勸她跟我出去,說徐爺那兒由我去說,徐爺多少得給
我點兒面子。後來羅小姐又說那幅畫兒的事,這還用我說嗎?”
“不用了,你說過了。”方景林望著天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嘆道,“就這
麼走了?連一句話都沒給我留下……”
文三兒就是再傻也聽出來了,鬧了半天方爺和羅小姐是相好?以前還真沒看出
來,要這麼說,方爺肯定也是共產黨了。文三兒感到很好奇,以前總聽說共產黨,
就是沒見過,這回總算是見到一個活的共產黨,仔細瞧瞧也沒覺得和普通人有什麼
區別。文三兒覺得應該核實一下方景林的身份,便直通通地提出自己的疑問:“方
爺,您是共產黨嗎?”
方景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看我像嗎?”
“看不出來,再說了,共產黨應該是什麼樣我也不知道。”
“那你馬上就會看到了,解放軍就要進城了,北平很快就要解放,到時候,你
們這些窮苦老百姓就是新中國的主人,文三兒啊,這一天就要到了。”
文三兒疑惑地嘀咕著: “當中國的主人?您的意思是,我要當主人啦?”
“是人民當家做主,當然其中也包括你。”
“方爺,您別拿我打鑔了,誰來了我也是一拉車的貨,誰也甭拿話來甜和我,
當老百姓的總得有人管,誰管都一樣,都得自己掙飯轍,這幾十年了,政府也換了
幾茬兒了,操!沒多大區別,日本人再孫子還沒想起發金圓券這損招兒,雖說吃混
合面拉不出屎來,可也不至於扛著一麻袋金圓券買不著吃的,要讓我說,甭管什麼
政府,都他媽一回事兒,您剛說了,共產黨要來了,老百姓怎麼著?噢,要當主人
了,咱瞧著吧,我該拉車還得拉車,我還得奔飯轍,我什麼主也做不了,不信您把
我話擱這兒,要是說錯了我改您的姓。”
方景林淡淡說了一句:“文三兒,你就等著看吧。”
徐仲堯來到保密局北平站以後,一直在冷眼旁觀,此人不愧是個老牌特工,觀
察環境的目光的確很獨到。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徐仲堯認為北平站的工作人員中,
似乎只有一個徐金戈還是個人物,特別是他兩次頂撞上司,拒絕執行有損道德的任
務,表現出一種不唯上,堂堂正正、獨來獨往的性格。因此便有意識地接近徐金戈,
先是徐仲堯做東,請徐金戈在“便宜坊”吃烤鴨。徐金戈過意不去,自然要回請,
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特別是喝酒的時候,三兩酒一下肚話就多了起來,兩人
各有各的苦悶,便借著酒勁兒一起發牢騷,談得最多的是政府的腐敗,蔣先生軍事
上的無能,年青時懷一腔救國救民之志出生入死,如今卻是小人當道,黑白顛倒。
徐仲堯的談話由淺人深,逐漸從時局的惡化談到自身處境的惡化,他繞來繞去,總
是有意無意地和徐金戈探討有沒有第三條路線可走,只差說出“能不能投靠共產黨”
這七個字來了。可就這七個字,不到關鍵時刻,徐仲堯是絕對不敢開口先說的。
徐金戈是何等人物?豈能聽不出站長的弦外之音,但他故意不去迎合徐仲堯的
試探,不是因為怕事,而是心裡很矛盾。照理說,黨國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
作為一個正直的軍人應該把自己的命運和黨國的命運聯繫在一起,若是哪邊得勢就
靠向哪邊,不是男子漢所為,徐金戈鄙視這類隨風倒的人。那次他對方景林表明的
態度正是他的心裡話——做人不能這樣,這條船就算要沉沒,我也沒有選擇,隨它
一起沉掉就是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徐金戈漸漸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懷疑,問題在
於國民黨政府實在是越來越糟糕了,它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民心,把越來越多的人
推到共產黨一邊。就徐金戈個人來說,從他拒絕參與撤離前的破壞計劃和“密裁”
計劃那天起,便對這個政權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厭惡。他完全清楚,自己的
言行早已被葉翔之、谷正文之流匯報到毛人鳳那裡,若是在以前,他徐金戈十個腦
袋也搬家了,無論是軍統還是保密局,決不會容忍來自內部的叛逆行為,你可以吃
喝嫖賭,可以貪污腐敗,甚至可以倚仗權勢欺男霸女,卻唯獨不能有獨立的思想和
拒絕同流合污的正直,否則,你的上司就會認為你不忠誠,有叛逆的思想苗頭。他
知道,自己之所以還能坐在這裡喝酒,是因為毛人鳳、葉翔之等人還沒騰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