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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梁如繼坐在窗前道,“要說濟世之策。以我觀之,最根本的是要更改我們現行已經近兩千年的帝王制。”
俞仁突然聽到梁如繼講出這樣一句話來,真真的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腦中閃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傢伙莫非也是位穿越者。不然,他怎麼會說出這句明顯帶著現代色彩的話。
“願聞其詳。”
那梁如繼端起茶,輕輕喝了一口,這才道,“不知俞兄弟可曾聽說過四十多年前,大明有一位名氣極盛的人物。”
“你說的是張居正嗎?”雖然俞仁從前的歷史學的不好,但是他來此之後對大明的歷史卻進行了一場惡補,自然知道四十多年前正是張居正聲名鼎盛之時。
梁如繼搖了搖頭。“張居正雖然有名,卻是因為他在官場的作為。我說的這人卻是位無品無職的布衣之士,他的成就也不在官場,而是民間。”
俞仁想了半天,終還是答不上來。
“何心隱!俞兄弟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俞仁搖了搖頭。他說的是實話。雖然明代以前的史書他也曾讀過不少。但是何心隱這個名字,卻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這個何心隱原名叫梁汝元,也是江西吉安人,他是王學的再傳弟子,屬泰州學派。他曾經講過,他這一生,做過最有意義又最叛道離經的事情,便是他於三十歲時創建的聚和堂。
那之前,他剛剛以鄉試第一的成績高中舉人,就在他準備進京會試時,偶然認識了一位奇人——王艮。王艮先生是明陽先生的傳人,也是泰州學派的開創者。據說他從前只是個鹽場的灶丁,後來跟著明陽先生學道,終於盡得真傳。
這個何心隱認識王艮後,聽了他的幾次講學,為王艮先生的‘百姓日常即是道’的思想深深打動,最後決定放棄會試,回到家鄉創辦了聚和堂,以實踐來印證和探索著王艮先生所傳授他的所謂‘百姓日常即是道’的觀點。
他所創辦的這個聚和堂,將全族數百戶合至一處,對他們進行統一的調派、教化。他在聚和堂里,設立了專門的學堂,凡堂內六歲以上童子,不論貧富,都必須要到學堂上學。
而對這些學堂里的孩子,他不僅免學費,還給孩子們提供免費的食宿,讓大人們完全不用擔心。
此外,他還將自家的千畝良田拿出來均分給眾人,由他們自行耕種。至於上交給朝廷的稅賦,全村也都是由他統一代收、代交。
實際上,聚和堂便如一個大家庭,而何心隱就如同這個大家庭里的家長。在這個大家庭里,一切的事情都由何心隱來安排處置。在這個大家庭里,人與人之間,只有男女、老幼、分工的不同,卻沒有尊卑貴賤之別。”
說到這裡,梁如繼露出一副嚮往的神色。
而俞仁更是震撼,他還真沒想到,在四百多年前的中國,就已經在身體力行的實踐著共產主義了。以前在學校里,老師不都是教我們,共產主義是從歐洲傳入中國,也是最早在歐洲產生的嗎?為什麼在遠比歐洲產生共產主義早兩百多年的時候,中國就有人開始在實踐著這一套理論了呢?
雖然從名字上看,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從他們實際的追求目標和操作手法上,卻又都是如此的相似。這倒底是歐洲人向我們學去了共產主義,還是我們向歐洲人學來了共產主義?俞仁困惑了。
不過,現在這已經不是他要關心的重點了。
“後來呢?”俞仁問,他對這個何心隱創立的這個聚和堂實在是太有興趣了。
“這個聚和堂存在了十二年。後來有一次朝廷要加收皇木銀兩,何先生反對,還寫了封信譏刺當時的永豐知縣。於是,那位知縣便派人將何先生給抓了起來。起先,他們給他定的罪是絞刑,後來在何先生朋友們的極力斡旋下,才將絞刑改成了流刑,將何先生發配到貴州充軍。
何先生被發配到貴州後不久,便在朋友的幫助下又逃了出來。從此,他便棄用了他原來的名字:梁汝元,而改名何心隱。從此開始了他週遊天下,講學天下的日子。直到他終於在祁門又被湖廣巡撫王之垣給抓了起來,然後很快便於獄中被悄悄打死了。”
梁如繼說到這兒,神色黯然。
俞仁沒有說話,他也很為這位何心隱的結局而惋惜。但是,他更關心那個聚和堂的命運。
“後來呢?後來那個聚和堂怎麼樣了?”
梁如繼嘆了口氣,“自然是散掉了,何先生被官府抓走以後,聚和堂便失去了主心骨,再也無人主事,又哪能繼續下去。”
俞仁輕嘆一聲,雖然他早就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但是當他親耳聽到,倒底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感嘆。
“實不相瞞,我正是永豐梁元村人。我爹就是親身經歷了那一場大變革的人。何先生創立聚和堂時,我爹正滿七歲。那時候,我們家裡只有一畝薄田,雖然每年都租別家的田種,但是也僅僅能夠勉強度日。
如果不是何先生創立了聚和堂,我爹根本就沒機會讀書。那時候,家裡能吃的飽就不錯了,哪裡還妄想讀書,遇到年成不好,都是要靠何先生家裡救濟,一家人才能過活。
可是,何先生創立聚和堂以後,我們家又分到了何先生免費提供的十畝義田而且還讓我爹和我的幾位叔叔免費入村裡的學堂讀書,還提供吃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