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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已經到了初春時節,天梁山一帶卻又下了一場大雪。
對於李茱萸而言,這場雪下不下都無所謂,既然下了,他也正好可以養精蓄銳,美美地睡上一大覺。直到臨近第二天中午,洞內的柴堆將要燃盡時,一絲寒意襲來,李茱萸這才睜開眼睛,翻身坐了起來。他先是活動了一下肌肉和骨骼,然後慢條斯理地蹬上棉靴,披著大襖,向洞口走去。
這個山洞位於一座大山的山腰處,位置極為隱秘,山洞很深,斜向下插入山腹。李茱萸走了二十餘步後,邁上緩緩向上的石階,然後來到一個彎角處,這時就不得不躬下身子前行,坡度也越來越陡,十餘步之後,到了洞口。洞口雖短些卻更為狹窄,只能爬行而出。
李茱萸剛鑽出山洞,就迫不及待地向遠處看去,眼睛頓時被刺得生疼。雪已經停了,滿世界全都是白皚皚的一片,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熠熠的光。李茱萸在洞口旁坐下,咬了一口肉乾,又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裡,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一邊欣賞雪景。他眯著眼睛辨認著天梁山大大小小的峰嶺,挨著個在心裡默念它們的名字。看著看著,不禁舒心地笑了起來。原來這一夜的大雪,好似從天上飄下的銀白色綢緞,平日裡那一座座熟悉的山峰,如今被這雪打扮得齊刷刷一身素裝,愈發地凹凸有致,美艷動人,竟有些不敢認了。
日頭真好,該出去收收傢伙了。
李茱萸心裡盤算好一天該做的事情,返回山洞打點物品,很快便把一身裝備收拾停當,肩扛獵槍出發了。
李茱萸打獵很少用槍,多年來,這一片人跡罕至的的山林就像他的家,他迷戀山林里特有的一切,扳機一扣,槍聲會把這美妙的氛圍全都破壞了。更何況,他肩上這杆老式獵槍已經跟古董差不多了,它勉強算一支燧發槍,彈丸和火藥都需要前膛裝填,即便手上的動作再利索,兩次擊發的間隔也需要二三十秒鐘,如果第一槍沒有命中,受到驚嚇的獵物就會有足夠的時間逃之夭夭,還白白浪費不少彈藥。因此,對他而言,槍的作用已經變成了防身,用來對付個頭大的兇猛動物,一擊必中。李茱萸打獵的主要方式是下夾子,定期在獵物出沒的區域埋下夾子,然後布下各種氣味,引誘不同的獵物。夾子有大有小,帶有鋸齒,越掙扎,咬合得越緊。夾子不但能打獵,還能看家護院,李茱萸在自己的洞口外就埋了四個,不僅能防猛獸也能防人。
除了洞口外的四個,李茱萸另外在方圓五里之內下了八個夾子。前七個有五個咬住了獵物,都是些野兔和山雞。也難怪,大雪從前一天下午開始下,又經一整夜和一個上午方才停歇,動物們急於填飽肚子,紛紛出動,更容易被捕獲。李茱萸把夾子重新埋好,將獵物披掛一身,繼續前進。最後一個夾子是個大號的,下到了更遠的地方,那是為體型大的動物預備的,平時成功率並不高,但大雪過後,李茱萸滿心期待能夠咬到一隻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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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埋夾子的地方了,遠遠望過去,就發現夾子已經觸發了,李茱萸心中一陣欣喜,深一腳淺一腳地快速趕過去查看。不料越是接近目標,卻越覺得不對勁--他看不到獵物。如果獵物是被大雪覆蓋了,為什麼夾子會露在外面,難道夾子會被意外觸發,這也是經常的事。等到了跟前,細看之下,不禁讓李茱萸渾身一凜,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大號夾子不僅沒有放空,而且,它應該是咬住了一匹狼,但現在卻只剩下了一條血肉模糊的狼腿!
這種事聽九爹說起過,卻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他明白,要不是因為這場雪,因為飢餓,以狼的嗅覺和警惕性,多半不會上這種圈套。
看著那根狼腿,李茱萸想起了九爹說的話,人啊,有強有弱,狼也一樣有血性的高低。就拿被夾子要到的狼來說吧,大部分只能等死,可有的狼絕不會坐以待斃,它們先是會拼命撕咬鐵夾子,等發現無濟於事的時候,它們就會孤注一擲,毫不猶豫地咬斷自己的腿。如果只是夾到小腿還好說,若是不得不咬斷大腿,那狼必定會失血過多,走不了多遠就會一命嗚呼。
九爹講得輕描淡寫,李茱萸卻被狼的氣性驚得目瞪口呆。九爹繼續說道,說實話,俺可不想咬住狼,俺打心眼裡不願招惹這種畜生。李茱萸不解,忙問,為啥?九爹換成一臉肅容,狼肉吃不得,你說要它何用?狼是有靈性有智慧的,那些斷腿求生的大多是頭狼,更是心狠手辣、有仇必報。照老輩人的說法,招惹它們,必有不祥,後患無窮。李茱萸急問,那要是碰上了咋辦?九爹咬著牙回答乾脆,咋辦?真碰上了你就不能怕,你只能比它還要狠,決不能叫它活著,要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李茱萸並沒有深究“必有不祥”四個字的含義,他當時只是想著九爹的那句狠話--碰上了就絕不能叫它活著,否則後患無窮。斷腿上的血尚未完全凝固,這匹狼剛脫困不久,身負重傷,並且失血不少,運氣好的話,一定可以找到它。
李茱萸決定尋著血跡追蹤,除掉這匹狼。
事實證明,李茱萸追上了那匹狼不假,但這並不能證明他的運氣好。恰恰相反,從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已經因為這匹狼的出現不知不覺地偏離了原來的軌道。或許那狼早已意識到了被人追蹤,為了報復那個傷害它的人,它竭盡全力與追蹤者保持一定的距離,最終將追蹤者一步步引入更大的危險之中。如果那狼一開始就走直線,李茱萸肯定會發現問題,於是狡猾地設下了迷魂陣。李茱萸可能是過於急切,太專注於搜尋狼的足跡,並沒有發現狼的足跡竟然是兜了幾個圈子,然後才斷斷續續向山外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