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頁
站在一旁的少校看得很清楚:就在飛機即將升空的那一瞬間,正是雷震一把抓住女人的左手,將其硬拖狠拽拉了上來。
女人的左肩關節已經脫臼。堅硬的骨頭從側面的皮肉中猛然突起。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團莫名驟生的碩大腫瘤。
“咬緊牙!忍著點————”
雷震面無表情地捏起她那低垂的手臂。不動聲色間,突然將之朝反方向用力一別。只聽“咔”的一聲,脫落的關節,被重新契回了原來的韌窩。
“謝……謝謝!”
力氣幾乎耗盡的女人,仿佛一堆稀軟的爛泥,無力的癱在艙內的座椅上。連說話都必須掙扎才能勉強張口的她,雙手卻還死死緊抱著懷中的嬰兒。她抱的是那樣緊,那樣小心。似乎,那襁褓中裹藏的,根本就是世界上最珍貴、最完美的寶貝。
生死攸關的瞬間,對於渾然不知所覺的嬰兒來說,似乎充滿了誘惑般的新奇。他早已停止了號哭。張開自己稚嫩的一雙圓胖小手,衝著面前一干陌生的軍人們興奮地揮舞著。粉嫩微紅的小臉上,還蕩漾出無比可愛的微笑。
“是個男孩?多大了?”雷震俯下身,蹲在女子身前,伸出一根指頭逗弄著天真的孩童。
“快半歲了……”儘管身體極度虛弱,女人還是用力從嘴角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她知道,如果不是面前這個年輕人突施援手。自己現在恐怕仍然呆坐在廣場上,無力地望著遠去的飛機失聲痛哭。
飛機,已經爬升到足夠安全的高度。飛行的狀態,也越發趨於平穩……
“你怎麼會想到要救她?這與你慣常的風格,似乎並不匹配吧?”不知什麼時候,林鐘已經放下手中的武器,慢慢踱到雷震身旁。小聲地詢問著。
這並非故意的揄揶。從昆明城中一路殺來,見慣雷震冷血殘忍的林鐘,自然會對他突然的舉動生出不解的疑惑。那種感覺,就好像看到一個冷漠無情的吝嗇鬼,忽然間對乞討者大加散施金錢那樣古怪而陌生。
“救了她,我又不會死。”雷震的回答,平淡至極:“不過,若是她會對我產生敵意或者威脅。那麼,即便是那個不滿周歲的孩子,我一樣會毫不留情地當場捏碎他的腦袋————救人……只有在保證自己存活的情況下,才是一件能夠做到的事情。”
→第三十八節 - 爆炸(下)←
遍布帳篷的難民廣場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難民。他們的眼睛,全都死死盯視著天空中越來越小的機影。他們的臉上的神情,或者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或者因為悲傷抽泣轉而變得無助。又或者,因為徹底喪失了希望,眼中的光彩,變得木然且一片空洞……
“為什麼要突然撤退?而且,如此急迫?”直到現在,雷震才有機會向旁邊的少校道出內心的疑惑。
“再等一會兒,只要飛過前面那個山頭……你自然就會明白!”
幾分鐘後,當機身越過正前方山脈頂端最高峰的那一刻。兩隻眼睛一直注視著地面任何微小動靜的雷震,只覺得手足一陣不由自主地發顫。隨即,渾身上下的全部血液,仿佛逆轉的洪流般,全都湧上了頭部。
人群,密密麻麻的人群。徹底填充了背朝機身方向的整個山坡。他們的數量是如此之多,層層疊疊,仿佛是一群擁擠在狹窄水域上瘋狂攢動的蝌蚪。甚至,就連遍布山體的植被,也根本無法與之比及。
高度約莫三、五左右的樹木,是這座山體上最多的植物。然而,與行進在林間的龐大人流相比,它們的存在,卻顯得那樣稀疏。踏著低矮灌木從中橫行的人們,毫不留情地將其中弱小的樹木推倒、拔起。為的,僅僅只是不讓它們成為行進道路上的阻礙。在這種無序的摧殘下,整座山體上,很快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叢樹影。從其下第次通過的人群,遠遠望去,活像是一片正在瘋狂推進的龐大蟻軍。
“他們,他們都是些什麼人?”一名透過弦窗,看到腳下恐怖景象的年輕士兵,結結巴巴地問道。
“他們已經不能算做是人類。”少校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有這些,都是成都市內,被病毒傳播感染後的變異市民……”
活屍?難道……這漫山遍野多達數十萬,甚至近百萬的人群,都是那種必須以鮮活血肉方可充飢的兇殘活屍?
想到這裡,林鐘的身體不禁一顫。死死聚焦在地面上的目光,也隨之變得越發強烈起來。
沒錯!少校說得沒錯。那的的確確是成群結隊的飢餓活屍。它們的頭、手間,還留有斑斑點點的骯髒發黑淤血。乾枯空洞的眼窩中,也只留有兩顆慘白無神的萎縮球狀體。
甚至,林鐘還親眼看見:一頭沒能及時逃脫的野豬,被為首幾隻活屍團團圍住。分拽住四隻短粗的腳蹄,肥胖的軀體瞬間被撕裂成為片片互不相連的骨肉。就連那顆長有兩隻碩大鋒利獠牙的野豬頭,也被分板住上下嘴齶扯得稀爛。而後,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整具豬屍已經徹底消失在擁擠攢動的屍群間。
飛機與地面的距離,就連想要看清楚具體的狀況也頗為困難。饒是如此,林鐘仍然覺得:自己似乎能夠清楚地聽見野豬在絕命前,拼盡最後力氣發出的慘痛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