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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嚴肅的班主任走進來,原本嘈雜的教室霎時鴉雀無聲,但學生們仍時不時偷瞄最後排一個頭髮略長的秀氣男生。
全校的男生都剪短了髮型,唯獨他沒有剪頭,無論走在哪都是絕對的異類,卻偏偏連老師甚至校長也不敢要求他剪頭。
這是為什麼?
一道道既好奇又帶著害怕和鄙夷的目光如針般刺痛著那個異類。
異類嗎?
儘管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但夏瀾還是一眼認出那個異類的身份——蘇書。
準確說這是中學時期的蘇書,雖然秀氣的臉蛋仍稚氣未脫,但眼神卻陰冷得令人心寒,很難想像這竟然是一個未來將淪為廢宅的中學生該有的樣子。
恐懼。
明顯能感受到全班級的人,甚至就連路過的老師,投向蘇書的目光無一例外是恐懼。
究竟是為什麼?
一個消瘦的小男生,又能給周圍帶來多大的威脅?
無論原因是什麼,由於蘇書的存在,導致學生們都難以專心聽課,這讓忍耐很久的班主任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便大著膽子叫道:“蘇書!咳,請你跟我出來一下吧,麻煩了。”
本來習慣性叫喚學生的班主任,在真正鼓起勇氣面對蘇書時,也不得不補上一個請字,而且還外加麻煩二字。
這在開什麼玩笑?
世界上有老師請學生的道理嗎?
蘇書稍微撩開額前略長的劉海,一隻黑漆漆的眼珠盯了班主任片刻,身體依然紋絲不動。
“啊咳……沒事了,繼續上課,都專心點。”
誰都看得出班主任慫了,但沒有任何人敢偷笑,畢竟對象可是蘇書。
而就在這個時候,蘇書突然毫無徵兆地站起了身,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垂著頭一步步離開教室,不忘回頭看了班主任一眼。
對於蘇書放肆的舉動,班主任也不敢生氣,只能掛上虛偽的假笑隨後走出教室。
走廊上,班主任看也沒看蘇書一眼,只是朝著外面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緩緩出聲試探道:“蘇書啊,我看你今天精神不是很好,要不今天就回去休息一陣子吧?”
“我懂,你想停我的課……”蘇書微微張嘴說話,然而聲音竟暗啞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吃驚。
班主任唯恐責任被推到自己身上,連忙辯解道:“不不不,這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學校的意思,這確實是沒辦法了啊!我清楚你是個聰明有底的孩子,那件事鬧得全校都沸沸揚揚的,我們江北中學實在是承擔不起啊……如果你去外地上學的話,誰都不認識你,你高興,大家也都高興,沒必要鬧得那麼僵你說是吧?當然了,關於你轉校的還有其他的學費之類的錢,學校多多少少會幫一點忙分擔——餵!”
沒等班主任說完,蘇書已經失魂落魄地走下樓梯,也沒理會班主任在後面大喊大叫。
不會追來的。
事實如此,沒人願意搭理他,反而可能會慶幸他自個走了。
為什麼?
因為他殺人了。
為什麼一個殺人犯沒有待在監獄或者少年犯管教所里?
因為他沒有做錯,他殺得是壞人。
就在半年前,一次放晚學回家的時候,他原本想溜去網吧上網,卻在半路上被幾個持刀青年攔住勒索,不僅口袋僅剩的六塊錢被搶走,就連自行車也被搶走了,對方還嫌不夠,讓他交出家裡的鑰匙,讓他回家再去拿錢孝敬他們。
恐懼……
那天傍晚的記憶,除了恐懼別無其他。
因為他手裡死拽著鑰匙不肯交出來,他被痛揍了一頓,然後腦子裡熱得厲害,在狂躁的驅使下,他從地上撿起石頭就往其中一個社會青年的腦袋上發狂地砸,所以理所當然地又被暴打了一番,等到打舒服了,那幫人才悠哉地走了。
然而,過了不到幾個小時,那個被砸的人突然大腦出血猝死了,警察也隨之找上門來。
由於未滿十四歲,並且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自己身上還受了嚴重的傷,而且又是出於正當防衛,對方自認理虧,只是讓家裡賠了一筆錢,最後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無論如何,殺人都是事實,為了賠錢,家裡索性把房子賣了,心情煩躁的爸爸把工作也辭了,至於媽媽,早在他七八歲的時候就和爸爸離婚了,哪怕自己的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也表現得非常漠不關心,沒有任何想要過問的意思。
這無疑給這個破碎的家庭又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影。
就算像英雄一樣殺了壞人,那又能怎麼樣?
世上最殘酷的是事實,而現實是被爸爸痛罵,被媽媽冷落,被學校恐懼,被鄰居嫌棄,就像一個棄子,最終無家可歸。
恍恍惚惚從學校慢慢走回家,他向爸爸說出了曾經根本不敢去想的妄念。
“我不想上學了,以後也不想上了。”
爸爸抽著煙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就簡簡單單地同意了。
就因為這句話,他的空間,與外面的空間,從此格格不入。
不是他自甘墮落,而是心裡那股越陷越深的對這個冷漠世界的不信任,最終無法再提起勇氣去相信任何人。
從此在他的世界裡,只有不信和懷疑,從來都沒有真正的信任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