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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有些意外,他說我沒那麼像樣,我沒什麼太拿手的。高城說是,你沒什麼強項,可你這個班的每個兵都能跟著你去死,就這向心力,你讓我還能要求別的好處嗎?史今猶豫了一會說連長,就算是吧,可這向心力怎麼來的?還不就仗著像現在這樣,什麼事情我都先想著他們嗎?這一下,高城噎住了,他揮揮手,啞言地苦笑著。成才將那面紅旗掛到牆上時,發現許三多貼著牆根從外邊走過,於是叫住了。他讓許三多跟著他直直地往外走去。許三多只有在後邊乖乖地跟著。兩人再沒有原來的親熱。越好的部隊裡,後進的兵越沒有容身之地,所以許三多對成才也只敢老實地跟在身後。兩人走到操場上坐下。成才拿出一支煙點上,盯著許三多說:我這兩天一直在想你怎麼辦,我想出來了。許三多看著成才,沒問。你走!成才很武斷地說道。許三多的臉色黯然下來,但他問:我去哪?你已經把印象搞成這樣了,那就很難再擰過來了。你在紅三連不是幹得挺像樣嗎?那塊地盤是你的,你跟紅三連領導說,你想回紅三連,七連這邊肯定放。聽我的錯不了,我是為你考慮的。可我,我不想去。許三多說。成才覺得奇怪了,他說這是你想去不想去的問題嗎許三多,人這輩子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是不能勉強的,這叫定數。你這是迷信。許三多說。成才說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我是為你想的,你以為你在鋼七連還能有什麼出息嗎?我也替鋼七連說一句,你就根本不該在這個連隊,連里天天在說的榮譽感你知道是什麼嗎?你能為它做什麼嗎?他忽然回頭瞧見許三多在暗暗地抹淚,只好把聲音壓了壓,說行了行了,我不樂意瞧你這個樣子,你知道什麼叫黏液嗎?我知道你心好,人善,天真純樸,可你來當兵呢,那麼多人跟你爭,你就打著這杆旗在裡面混啊?……管什麼用呢?你以為我是靠做好人好事在七連呆著呢?七連不吃這個!許三多嗚嗚地哭起來了。許三多的哭聲把成才弄得亂了心了。他說你再哭我就不想跟你說話了……我真不想跟你說話了!……我跟你說過了,主意我也拿了,你去找紅三連的領導問一下,他們要不要你……你還哭,我不想跟你說話了,跟你是老鄉有什麼好的?全連都笑話我!我走了!成才終於失去了耐性,他真的走了。
許三多想了想,覺得成才說的也對,就找紅三連的指導員去了。但他不知如何跟指導員開口,便一直地跟著。指導員從小賣部里出來,一看到許三多,忙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許三多沒想過指導員會找他,愣愣地站著。指導員說,我跟你說件大喜事啊,我他媽有兒子啦!不……指導員忽然發現自己說錯了,忙改口說,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事,我是跟你說,你那老班長老馬,就要走了,後天下午的火車,跟我說了好幾次了,臨走前得看見你,你得去送送人家。可許三多想對指導員說自己的心事,連連說了幾個我,還是怎麼也說不出來。怕請不下來假是吧?知道你們七連忙,假我去幫你請。許三多還是我我我的,怎麼也說不出口。指導員說,你們鋼七連就是像樣,什麼第一都讓你們搶了,我那連一個排長削尖了腦袋要往七連鑽,說文娛第一算個屁,扛了槍就得聽個響,打一天快板也比不上半梭子子彈。
說了好久,才發現許三多好像自己有事,問道:你有啥事要說的,我瞧你嘴老在動,可總得出個聲吧?許三多說:我……我沒事。是不是請不下假?請不下我幫你請。不……不用。沒事我走啦,你可記著啊,你們老馬後天下午走。指導員一走,許三多又緊緊跟在後邊,指導員只好又停下了。有事你就說吧。指導員說。許三多吞吐了半天,最後還是那一句:沒事。到底有事沒事?沒事……沒事。可指導員一走,他又慢慢地跟了上去,指導員煩了,回頭對許三多道:回吧回吧。許三多不走,指導員就一直站著,許三多隻好嗯哪一聲,掉了頭悻悻地走開了。今天是自由活動,三班的幾個兵在屋裡打牌。許三多呆呆地看著。在三班,他已經成了影子。白鐵軍正在擦牆,忽然對許三多喊道:許三多,你看我在幹什麼?許三多沒長那麼多心眼,他說:擦牆。白鐵軍問:為什麼擦牆?許三多說:為了內務。白鐵軍說不對,別人擦牆是為了讓牆乾淨,我擦牆是為了讓它髒,好把這塊白的擦得和別處一個色,好讓人看不出這塊地方掛過旗來。你知道咱們旗為什麼丟的,是吧?許三多明白了。他看看屋裡,把話引走了。他說班長呢?甘小寧說又找班長啊?白鐵軍說別煩班長了。許三多說我有事。你能有什麼事?我就是有事。甘小寧說行了行了,班長在車場保養車呢。我勸你別去,他跟副班長商量事呢,用不著礙眼的人。許三多哦了一聲,點點頭就出去了。看著許三多的背影,甘小寧說我保准他立馬就煩班長去了。白鐵軍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他到底啥時候走啊?史今和伍六一是在車庫裡,與其說在保養車輛,不如說是在談論許三多的事情。史今告訴伍六一,說許三多的事,連長跟我談過了。伍六一說,跟我也談過了,我說要讓他走,趁早趕快!要不這樣下去,三班毀啦!史今卻說,倒也不能全賴他。伍六一說,不怪他。各班差距又有多大?全靠幾個尖子把分頂上去,添上這麼個鼻子不會出氣的,先進不飛了才怪。史今說別這麼說,你倆是老鄉,我去年在下榕樹接的是他,大前年在上榕樹接的可就是你。伍六一卻嗨了一聲,嘴裡說,我沒這號老鄉。史今對伍六一的這種說法不滿了,他說對對,你一口普通話也說得爛熟了,你打出娘胎就是中國第一號機械化突擊步兵。伍六一沒聽出來,瞪著班長:咋這麼說?說普通話是你的要求。我跟排長連長都說我是他們帶出來的,那是虛的;我是你招的也是你帶出來的兵,這是實的。史今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說生存不易啊,伍大傻個也會說兩面話了。都是實話,只是分了個親疏,最親最近還是班長您。得得,先進沒了就沒了吧,大不了以後拉歌時別太張狂。史今瞧這小子也學會了嘆氣,只好苦笑。過了一會,史今說六一,有件事情我要對不住你了。伍六一說好啊!就想你欠我的!史今說:這月先進班個人,不選你成嗎?就這啊?伍六一哈哈大笑起來。第一次選我的時候你怎麼說的?你說你小子別狂,這是鋼七連,個把個團的嘉獎,沒人放在眼裡。史今說我打算給許三多。這時,許三多突然出現在了車庫的門前。史今一愣:你來幹什麼?跟你們一起擦車。伍六一說那就提水去。看不起許三多的,還不光是七連的兵。許三多去拎水的時候,迎面的哨兵也把他攔住了。許三多說,我是鋼七連的。那哨兵說我看你不像鋼七連的。許三多說我是鋼七連的,我們連長叫高城,指導員是洪興國,我班長叫史今,副班長是伍六一。哨兵還是不放他,說對倒是都對,可鋼七連的不像你這麼說話,鋼七連的准說:咱現在練練,看是不是鋼七連的!後來是另一個哨兵把他放過去的,那哨兵說得了得了,他是七連的,逗什麼樂呀?伍六一怎麼想怎麼對許三多有意見。他說我伍六一最看不慣的就是地方上那種習氣,老把軍隊當成不花錢的學校,什麼不成器的貓貓不成才的狗狗,都說:好,送到部隊裡鍛鍊一下子。我軍是打仗的,不是慈善機構呀!這種人你今天給他打了洗腳水,明天他就要你給他換尿片。史今嘎巴一下嘴,沒出聲就給伍六一給噎回去了。伍六一說班長,你是受害人,你倒說是不是?我知道你想鼓舞他的士氣,可這得講個賞罰分明吧?打槍跑靶,走隊出列,全連惟一的上車暈下車倒!您要送他個生日蛋糕我沒半點意見,可這是個先進!你這是打擊全班士氣呀!伍六一說完大道理,還不放過史今,他說:你是不是心理年齡也偏大了,他天天跟你轉你還真把他當兒子啦?史今一時哭笑不得,他問伍六一,你這是意見還是牢騷?伍六一說是實話!而且代表三班的六分之五。史今說好,六分之五,你們煩他見天一副孫子樣,我比你們還煩!所以我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