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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級士官許三多〖HT〗齊桓的哨聲又響了。等到吳哲一手拎包,一手抓著幾本書衝出來時,別的人已經全部站在自己的屋門口。每個人都拿著自己的行李。吳哲被齊桓罵了一句:拖拖拉拉的。報告,應該提前通知!吳哲給自己尋找理由。多大個事情?換個房間而已嘛,搬到對面就是了,還要提前通知?立正!稍息!以我為基準,成縱列隊形向右轉!只鬆了一天,連步子都不會走了,世界上哪有不會適應隊形的兵?其實那隊形也沒怎麼的,他習慣地訓,大家習慣地聽,隊列向樓梯口走去。許三多走在隊尾。苦苦三個月,對剩下的這些人來說,不就為了搬到對面的宿舍去嗎?走廊上的老兵訕笑著,議論著,看著每個房門口都站著的那個剛通過測試的新人,只要不在隊列中,大多數兵其實比百姓更愛看熱鬧。新人仍是列隊的,老兵是散散漫漫在一種休息狀態,這就分出了高下。齊桓沒有站他們一邊。他說你們是新人知道嗎?用你們最不愛聽的兩個字,菜鳥!立正!十一條漢子抽搐般狠狠地立正著。背包!半拖半掛的成什麼樣子?所有的人立即將包捧在手上。齊桓明顯是在延長這份難受的時間,半天后,才讓他們走進了屋裡。條件是改善了,屋裡只有兩張床,而且不再是高低床。桌上還有錄音機和一台複讀機。桌上和牆上貼滿了各種武器的三面識別圖,看上去如齊桓一樣,冰冷得沒有半點人味。許三多和齊桓是一個屋。夜色下來了,齊桓從外回來,看見許三多還站在窗邊出神,便問他,這麼黑了,怎麼不開燈?許三多連忙起身開燈去了。齊桓拿起一本書,翻了兩頁,又掃一眼許三多。他說以後就是同屋了。你愛幹什麼幹什麼,我是不會管你的。許三多說是。隨你便吧。齊桓繼續翻他的書。許三多又走到了窗邊,他一直在看著遠處叢林掩映的野戰機場,一架直升機如凝固在半空,幾名練習直升機機降的士兵正在從空中滑下。在老A受訓的三個月里,許三多經常跟自己玩一個遊戲:閉上眼睛,以為自己還在步兵團。別羨慕。齊桓把頭從書堆里抬起來。許三多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現實:什麼?你看著那直升機不是很想上去嗎?我告你不用羨慕,最近得動。怎麼個動?動就是……齊桓想了想又嚴肅起來,不該問的不要問。他又回到了他的書堆里。轟轟的直升機引擎聲越響越近。齊桓沒有瞎說。
幾天後,他們就進入了戰場,直升機的引擎聲轟鳴著從頭上遠去,而遠處機槍的掃射震響了山谷。齊桓許三多和一個隊友正在叢林中飛速穿行,近距的流彈尖嘯著划過,一排枝葉齊刷刷地倒了下來。許三多很快知道齊桓說的動是什麼了。一個販毒集團在邊境上和武警已經對抗了三天,他們用毒品換來的武器精良得出奇。隊長說這是真正的戰鬥任務,真正的意思就是空中飛行的彈頭真的能置人於死地。許三多肩上的步話機在聒噪著,裡面傳來激烈的槍聲和通話聲。……一號,游擊五號在B4接火!完畢!……游擊七號F1機降成功!完畢!……四號少多事,三號用不著你支援!完畢!齊桓忽然一把撲倒許三多。有兩個人影滾進了樹叢,那名隊友也撲進了樹叢。幾乎就在咫尺的距離,兩名武裝人員靈活得如猿猴一樣跑過。許三多下意識地舉起槍,齊桓一手摁住了。
瞬息工夫,那兩人已經沒入叢林。齊桓頭也不回:我們的任務是什麼?聯繫線人,找出毒品窩點……還有儘量保持隱蔽。齊桓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摘下步話機,說道:一號,游擊二號潛入C3區,展開下步行動。完畢。轟的一聲爆炸聲遠遠傳來,許三多身子微震了一下。齊桓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士官同志,你不會怯陣吧?許三多搖搖頭:他們還有炮。小六○炮,小炮彈還沒個拳頭大,小KS。士官同志,射擊潛伏,一招制敵,除了這子彈真能把你打死,這跟平時訓練有啥兩樣嗎?報告,沒有。齊桓點點頭:你去C4區,和頭上綁紅布條的人取得聯繫,他是線人,把他帶回來。……我自己?線人靠不住,誰硬靠誰,兩天打下來,我怕他又靠回去。總不能把三個人全裝進去。齊桓看許三多的眼神居然有點幸災樂禍,甚至有點缺德,許三多木木然點點頭:不能。絕對不要暴露我們的具體位置。是。許三多剛跑開兩步,齊桓又想起什麼,說:步話機留下。許三多一愣:那我不跟你們失去聯繫了?齊桓說事在人為,沒這玩意一樣打仗。我不希望它被人繳後監聽咱們說話。許三多隻好拔下步話機,交給隊友,起身鑽進了叢林。許三多回過頭來的時候,齊桓等人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只有槍聲仍在遠遠地響著。他忽地猛跑了幾步,側身滾進了叢林。一個手持美式槍械的人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許三多知道有人是在追蹤,可他剛剛把槍舉起,那人的腦袋便像長了眼睛似的縮了下去。兩人於是僵持住了。許三多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地發著抖,終於,他鬆開了。那人的頭上正好束著一根紅布條。許三多一看就知道,那是齊桓所說的線人。線人也將扳機鬆開了,他衝著許三多努努嘴,示意許三多跟著他,往身後的叢林深處走去。山谷里有幾處似乎早已廢棄的窩棚,許三多跟著那個線人警惕地摸了過去。走到窩棚前線人站住了。許三多剛一過來,卻被一推,推進了窩棚里。線人的漢語顯得有點生硬,他說我開的條件,你們答應了?許三多有點茫然,他看著他,他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條件。線人突然拉動了槍栓,使勁在許三多胸口上杵著:我知道,你們反水了!許三多下意識地握住了槍,但他隨即放開了。他知道他不能還手。他只能瞎矇他。現在你可以跟我走,殺了我,你沒地方去。他說。線人猶豫了一下,垂下了槍管,他說:沒答應條件,我不跟你們走。許三多應承著:答應你了。線人使勁看著許三多。他覺得眼前的許三多不會撒謊,因為許三多的臉上十分地真誠。但線人還是有點懷疑,他說你騙我!你們狡猾!許三多使勁地比畫著手勢,說無線電聯繫不上,我,專門來告訴你,答應你的條件!線人想了想:你是多大的官?你說話算數?許三多說:很大的官!我說話肯定算數!有多大?線人問道。許三多咬咬牙,說:我是指揮官,COMMAND!騙我!不是COMMAND,你年輕!許三多情急之下,急忙拍了拍自己那副二級士官的肩章:中校!看見了嗎?TWO!TWO!我是中校!線人認真地看了看,似乎得到一個巨大的保證:中校很大。許三多終於鬆了口氣:跟我走吧。線人反而退了一步:還有事要辦,我。還搞不清毒品藏在哪,他們不信我。許三多愣住了,這實在是個太要命的理由。線人比畫著:告訴我位置。以後我去找你們。我們在附近保護你,你出來就能找到我們。許三多說。你不相信我?不信,你,我也不信。我沒有地圖。許三多說。我有。線人掏出了一份軍用防水地圖,放在許三多面前。許三多一時有點發愣。線人說,畫出你們的位置。找到毒品就去找你。許三多看著線人的眼睛,拼命想看出來什麼,對方似乎傻子一樣的眼神讓他什麼也看不出來,只是覺得有些不祥。於是,許三多在地圖上畫了個很大的範圍。線人頓時火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許三多沉著地說:我們不會在一個地方呆著,我們隨時都會幫你!線人急了:你坐著!你別過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是上百公斤的毒品,在我的國家是要用上百條人命來換的!許三多的眉頭皺起來了。他說在我的國家註定要被銷毀。我討厭這種東西。線人瞪著許三多,眼神瞬間變得十分強硬。他終於點點頭:你等著,有個東西,你看了就會相信我。他剛一轉身,背後的槍機輕輕地響了一聲。線人回頭一看許三多的槍已經對著他,立即驚叫起來,他說你幹什麼?許三多說:現在我不相信你了,我現在就帶你回去,強行的。線人說為什麼?許三多說不為什麼。因為你在騙我,你剛開始很消極,現在又很積極,而我接到的命令只是帶你回去。線人愣了一下,終於笑了,這時候終於可以看出他是個狡黠之極的人。那線人漢語一下變得流利之極,他說你不也在騙我嗎?二級士官先生。許三多已經感覺到了什麼,右手的槍緊緊地對準線人,左手掏出第二支槍對準了窩棚的薄壁:叫他們不要亂動。線人說沒有用的。現在對著這個小草棚的槍至少有十支。他的話不假,幾柄刺刀已經輕輕挑破了窩棚的薄壁,可以想見,後面還有幾個黑洞洞的槍口。許三多一動不動地僵持著,一直到線人有恃無恐地從他的手裡把槍拿下。帳篷里的武裝人員裝備果真很好,輕重武器,夜視儀器一應俱全,如果穿上軍裝,你會以為他們就是軍人。許三多的臉上,已經被他們捂上了一塊又一塊的濕毛巾。旁邊的兩個人在使勁地挾住許三多,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許三多並沒怎麼掙扎。線人看看旁邊的秒表,已經跳到了兩分三十秒。但從許三多繃得鐵緊的身形可以看出,他已經忍耐到了何等地步。線人終於無奈地搖搖頭,讓人把許三多臉上的毛巾拿開。許三多終於長長地吸進一口氣,然後整個帳篷里都是他粗重的喘息聲。他瞪著線人,倒沒有什麼仇恨。許三多不太懂仇恨。線人說你已經折騰我們兩個小時了,如果只是要面子的話,你早就可以說了。許三多也筋疲力盡了,對方的刑訊雖然沒有傷及肢體,卻需要極強的體力和意志來對抗。但線人不肯如此死心:他們……或者用你們的話說,你的戰友在哪?許三多看著他,沒有回話。他們對你可不怎麼樣,要不然,不會讓你獨個兒來送死。許三多還是沒有說話。我知道你這種人,韌得出奇,意志很強,我也知道你們對付刑訊的辦法,頂過一分鐘,再頂過一分鐘,堅持就是勝利,堅持到你們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幹嗎堅持?因為當你們的兵不容易,走到今天全是流血流汗一步步踩出來的。我現在就問你,你的堅持什麼用也沒有,你還堅持嗎?那線人踱來踱去,他找到一個很近的距離看著許三多,嘴裡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殺了你,再在你身上塞上一些毒品,你到死都說不清,你這輩子的努力全部白費,你還堅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