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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卻說我不高興。可許三多還是忍不住樂,他說好好,你不高興。想了想說:得慶祝一下吧,怎麼慶祝呢?士官同志,我不愛喝酒,我給你敬個禮吧!真的就給成才敬了一個禮,可許三多的手還沒有放下,成才的嘴就一扁一扁地要哭起來了。
他說許三多,連你也取笑我了?許三多說我沒有,我怎麼會取笑你呢?這不是個好事嗎?成才,我知道你其實就想在七連干狙擊手,可你去了三連,不就為做了士官好認認真真做自己的事嗎?現在做成了,不是個好事嗎?成才說我轉了志願兵,升了士官,做了班長,可是許三多,你知道我去哪個班嗎?
哪個班?你來的地方。我來的地方?你從哪來的你不知道啊?下榕樹鄉?不可能哪,咱那沒部隊呀。成才憤怒了:你是從五班來的你知道嗎?荒漠裡,油管邊,舅舅不痛,姥姥不愛……
紅三連五班?!許三多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成才又氣了:你笑什麼?你覺得我很好笑?許三多說我是覺得真巧。
成才說對你來說是巧吧,可對我來說它是落後兵的療養院,是所有班長的墳墓!許三多想了想,說:五班不像你想的那樣。成才說你看看我這個圈子繞的啊,好像做夢一樣,七連的人都被我得罪了,三連我也沒朋友……許三多還是對成才說:五班真的挺好的,老魏、薛林、李夢,他們都是不錯的人。
成才說好你怎麼不去?還說李夢,就是這個李夢,好好的班長不幹了,非得去團部做公務員!我就是去頂他的缺!許三多一聽,真的驚訝了,他說李夢去團部啦?成才說我說我的事,你管他幹什麼?聽說管團報的幹事特賞識他,說他文章寫得好,在雜誌上發表過小說。李夢的小說發啦?許三多不覺又是開心地笑了。
成才卻說當兵的寫什么小說呢?他能在八百米外打滅一個燈泡嗎?他能在臭水溝里一趴一天等一個目標嗎?他就是不務正業!成才看著許三多苦笑的臉,忽然間很沮喪。他說許三多,你為什麼不說說我?許三多說:說你什麼?成才說:你可以罵我,說我機關算盡太聰明什麼的。我的機心也很重,我這幾天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跟你一樣踏實就好了,我就還在七連,除了我的狙擊步槍什麼都不想。
一聽成才留戀七連,許三多的心忽然就緊了。許三多真想把情況告訴成才,可話到嘴邊,又閉上了。轉身,許三多就到團部團報編輯室找李夢去了。一進門,就被張幹事認出來了,他說你就是我畫過的那個兵!許三多說您還記得我呀?張幹事一下就得意了,他說那可是拿了全軍獎的畫兒。有什麼事?
許三多說請問李夢在嗎?張幹事說對了,他是你的戰友,你來看你的戰友?許三多說對,如果有什麼不方便……張幹事說方便方便!而且我正在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許三多愣了:等我這樣的人?張幹事說對。我正寫一篇關於戰友情的徵文。我實在應該去體會一下戰士們樸實的感情,可我還得參加這個,唉,太忙太忙,浮生空自忙啊。
許三多看看他手上拿的那印,不知道那是什麼。張幹事告訴他,那是篆刻,一種古老而高雅的藝術。許三多就說您懂得真多。可張幹事竟然嘆氣,他說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懂得少一點,這樣我可以拿出真正專心的作品。許三多不由又是一愣。
張幹事說我現在要採訪你了,先談談你的戰友吧。許三多以為他說的是李夢,便問道:他去哪兒啦?張幹事說他一會就回來。然後問許三多:戰友這個詞能在你心裡喚起一種神聖的感情嗎?
許三多好像聽不懂他說的神聖。張幹事只好啟發了,他說就是感動得不行,一想起來就想哭什麼的?許三多卻告訴他:我們連長不喜歡我們哭,我們是鋼七連,打仗的部隊……一說到鋼七連,許三多就說不下去了,他為鋼七連感到難受。不要壓制自己的感情,好好想一想。壓制?沒有啊,我們班長也說了,當兵的時候不要想太多,脫了軍裝回家能想一輩子。張幹事不滿意,他總要套出一點什麼來,他說這麼說吧,一種超越一切的情感,一種炮彈炸過來時撲在他人身上的那種衝動什麼的。許三多說那得等打仗時才知道。張幹事顯然很失望了,他說你是有思想的啊!可許三多說可我真沒想,對不起。
張幹事只好低頭繼續砸他的印。許三多看著有點好奇,又問,您這是在幹什麼?張幹事說:我要在這方印上造出歷盡滄桑的效果,看見這裂痕沒?這代表歲月的年輪。許三多聽不懂:歲月也能造出來呀?張幹事只好抬頭瞪了他一眼。許三多笑笑的,說,我是說您真行。
兩人一時就有點僵了,幸好李夢進來,把一塑膠袋土豆放在桌上,嘴裡說:看,菜給您買回來啦,這可是新土豆。他原來是替張幹事買菜去了。這李夢真會。
說完,李夢發現了許三多,於是大喊了一聲,把許三多給抱住了。李夢真是發表了小說了,那小說叫《荒原上的老馬》。許三多看著李夢給他看的那本雜誌,問,是我們那老馬嗎?李夢面有得色,說不成體統,但是有紀念意義。一個愛情故事。許三多說是老馬臨走時說的那事?他和牧羊姑娘什麼的?是。李夢想起有點難堪把書拿過來合上:我已經修改過了,比原來好很多了。許三多說:可你寫的事情是根本沒有發生過的呀!那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已經走了。李夢說許三多你還是這麼死性,這是小說又不是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