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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百順一聽急了,他說嘿,你腦子又進水了。房子多少年攢出來的?坐牢不就一年嗎?再說了,房子賣了咱家住哪?絕不能賣。正房夠您跟媽住了,我跟二哥這幾年都回不來。你跟二的就是不想回來,把房子賣了好又多個藉口。不,我回來,當完這幾年兵我就回來。我不去別處。那你住哪?許百順問。許三多說我准能把自己住的地方掙出來。許百順說閉嘴吧你,這房子有哪塊磚是你掙出來的?你敢賣老子的房,老子回了家跟你玩菜刀!許三多於是愣愣地看著爸爸,許百順也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可以立刻駁斥的意見。許三多隻好全盤說出來了:說實話,爸,二哥今兒沒來,他跟人談房價去了。這事他拿手,賣了錢,這幾天就接您回家。許百順這回是真的急了,猛地站了起來:你敗家子呀?明明你老子一年就出來,你非得給我砸鍋賣鐵?許三多你砸誰家鍋?你老子許百順的!一旁的警察呵斥道:4598,注意點。許百順只好坐下,他說你現在立馬給我走,去給二和打電話,告他房子不許賣!快去!許三多搖著頭。他不去。許百順雙手叉腰再一次猛地站了起來,他說這房子是我的!許三多也激動了,他說賣得了多少錢,我一定還給您。許百順說誰要你還?你拿什麼還?許三多說:我現在是士官,我一月能省下六百塊,就算我一直是士官,一直是六百塊工資,這錢我十六年後就能還你。許百順笑了:十六年?你給我天南地北地開玩笑?誰要你還了?你趕緊去給我把二的吆喝住了。許三多說我不去。許百順急了,他說算老子求你了,三的,那房子是給你和二的留的呀!許三多說我知道,爸這些年掙點錢全花在我和二哥身上了,所以我們都覺得,現在正好把它還給爸。許百順還是不讓,他說有本事你們拿別的還!這老子掙的!你老子愛在這呆著怎麼的了?你拿錢來我也不出去!許三多說爸,咱們家光明磊落,咱們家不能欠別人的。許百順說我欠!又不是你欠!許三多也急了,他說爸,您是我爸。我不能讓我爸在這,我要讓我爸回家。二哥急得整天暴青筋,因為您在這;二哥一想起以前胡花掉的錢就想扇自個,因為您不能回家。我不能讓您在這地方委屈,因為您是我爸,我現在覺得家都不像家,因為爸不在家。許百順這一下愣了,愣到眼圈忽地就發紅了,他終於嘆了口氣說:你……你還真給我長出息了。
我沒長什麼出息。爸,我現在就知道這幾年真是沒為您做什麼,到現在有了事也只好賣您給我們攢的房子。爸,我記著的,等我從部隊裡回來,我准給您把房子買回來,咱也不蓋別的,就把爸親手蓋的房子買回來,然後咱全家和和美美地在家裡呆著。許三多的話讓許百順搖搖頭,就勢抹了把眼淚。那以後怎麼辦?許三多說我不知道以後怎麼辦。我就知道咱們家挺好,尤其是咱爸,凡事都為我們想著,這麼大個事都沒給我們看出苦臉。我還知道二哥發了毒誓,以後不瞎花錢也不說錢是驢日的貨,二哥要好好掙錢好好攢錢,說不定還娶了媳婦生個兒子。這個承諾許百順聽著順耳,他說真的假的呀?……這事燒房子二的他都不答應的。許三多說真的。爸,就因為這事二哥好好想了,他心裡有你。許百順忙不迭地點著頭:那你呢,你呢,說給你老子聽聽。許三多想了想,他說我還想當幾年兵,我的心愿還沒了,不過,不管我做什麼,我永遠是爸的龜兒子。許百順愣了一會,伸手一下一下捋許三多的頭髮,許三多溫順地低著頭,讓爸捋著。許百順出神地微笑了,從心裡說出了一句:龜兒子。他覺得說這句話他心裡好受。那一天,許三多他忽然明白自己有一個多好的爸爸。他忽然明白,自己有多對不住這個好爸爸,那是個讓人悔得拿腦袋撞牆的事。他那個本該哭卻笑得心花怒放的爸爸讓我明白了,原來每個當兵的都拖欠了家裡人的那份情感,所以每個當兵的提起自己家來時都帶著些內疚。
見過父親出來,在街上,他晃過了一家修鞋的攤子,他看到上邊掛了一個牌子,上邊寫著“軍人免費”。他當時笑了笑。心想這年頭驚世駭俗的牌子真是飛滿了天了。他想看看修鞋的攤主,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便走過去了。
然而,當他快要走出街口的時候,他忽然站住了,他又想起了那個修鞋的攤主,他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一轉身,就狂奔了回來。那攤主就是他的戰友伍六一。伍六一沒有看到許三多。伍六一正牛皮哄哄地跟那一股子兵味的顧客拌嘴,他說:說了軍人免費就是軍人免費,你當我打GG呢?那我會在下邊註明掛羊頭賣狗肉的。那顧客說我現在退役了,我在哪不能省倆錢,當兵的憑什麼占當兵的便宜?伍六一偏和他叫板:那不叫便宜,多少錢買不著個樂意。知道不?你哪個軍的?這麼牛皮?那顧客不服了。你哪個軍的?這叫一個死硬?站在一旁的許三多禁不住了,他大聲地喊道:他萬歲軍的。許三多的聲音把伍六一嚇了一跳,他抬頭一看,看到了許三多,臉上的笑容,頓時泛開了。這就是你們死老A的軍裝嗎?伍六一神奇地問道。許三多卻沒有回答,他說:你不是說不離開部隊的嗎?伍六一收拾起攤子,兩人就到飯館裡喝酒去了。那一天,他們喝了很多酒。喝完了伍六一又自己去拿。許三多說你就別老走動了!還喝我去拿。伍六一隻是笑,他說走走好,你走的時候我還沒出院呢,你現在以為我剛出院呢?要不要我給你起個大飛腳看看?許三多知道這人說出來就做得到,忙說行了行了,你就坐下吧。伍六一告訴許三多,要說修鞋就這個不好,天天得坐著,沒曾想我伍六一最後幹了份跟公務員差不多的差使。許三多一直地審視著伍六一的那條腿,最後他問了。他說你幹嗎這麼幹?伍六一卻故作不知,他說怎麼幹?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你也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幹。兩人不約而同地去搶桌上的酒給對方倒上。許三多低著頭,他說因為要強?伍六一想了想,說我沒覺得我多要強。許三多默不作聲地拿杯碰了碰伍六一的杯子,然後一飲而盡。伍六一笑著端起杯子,說你小子一進老A,酒風大變哪。可許三多拿下了他的杯子,他說我不用你喝,我要你說。伍六一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說行,你小子現如今有些連長風範,跟他一般強橫了。許三多實話實說了,他說我從他那上車回家,我們都很掛念你,不知道你在弄什麼玄虛。沒弄什麼玄虛,我相信我瘸著這腿兒也能上戰場,可你信我這腿子能跟你們站一個隊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