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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雒陽百姓盡皆出行,無論老少,相識友人合家聚集一處,或登山遠望,或溪邊暢飲,倒是盛況空前。
伏完本欲與其好友出行相聚,不曾想不其侯府接到蔡邕邀請,邀其闔府相聚,他便改了主意,畢竟能與名動天下的才學大家聚會,這機會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雒陽南望伏牛,取宛葉之饒,不其侯府一行人馬整裝出行,出了開陽門,直奔城外最近的伏牛山一支脈,前往赴約。
“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長條風舒。朝登津梁山,褰裳望所思。安得抱柱信,皎日以為期。”悠揚的女聲從車隊中間一馬車傳來,伏泉望之,卻是劉堅在唱,不由啞然。其唱的是一首漢代的相思民歌,大意是春色觸發了人們的懷遠之情,有一個懷春的女子在風和草長的春天裡,痴情地懷念著遠行在外的心上人。
劉堅喪夫不久,今日出門劉華帶她也是希望讓其散心,可她此時卻大唱此曲可謂放蕩之極,不過卻又份屬平常。上巳節因古人男女幽會野合之故,亦被稱為相思節,劉堅唱這相思歌謠倒也貼切,然而其卻是一喪夫不久的寡婦,身上素服也未褪下,即使漢代的女性再熱情大膽,也不能這麼毫無顧忌,畢竟她的意思擺明了是想男人了。
伏牛山脈規模巨大,山勢異常高峻雄偉,因其形如臥牛,故稱伏牛山。到了地方自由菜府僕從前來引路,眾人將馬車寄託於山下樹林,又留下一些親信僕從看守,便跟著登山而去。
前方傳來泉水飛濺之聲,聲似悶雷,眾人走去,見懸崖峭壁之下有一道瀑布,飛流直下,聲如奔雷,澎湃咆哮,激揣翻騰,水氣蒙蒙,珠璣四濺,每個水柱,每幅水簾,激衝下來,撞到山根的石頭,碰得零碎,像千千萬萬的珠子。而瀑布下數十步的空地上,今日聚會的主人蔡邕正與一儒雅長者分座案幾暢談,兩人賞著春景,聽著瀑布,不時對飲,一副瀟灑快意之感。
蔡邕此時也發現伏泉一行人,對於身邊那人大笑道:“翁叔,吾小友來也。”言罷,不顧身份形象跑了過來,不容分說,直接拉走伏泉,令其坐於另外一空曠案幾。
這一幕讓伏完臉色不悅,畢竟其乃伏泉尊長,蔡邕如此作為可謂不顧及他的顏面,長者在哪有晚輩先入座的道理?不過想到自己能被邀請,便也釋然了,畢竟僅憑他的名頭,蔡邕是斷不會邀請他來赴宴的。
好在,蔡邕之後也稍感不妥,便又來與伏完賠禮,並邀其入座,不過顯然蔡邕考慮失當,此處只有一張空餘案幾,好在伏泉與伏完乃是叔侄,同坐一地倒也無妨,而劉華等人則被菜府僕從拉入不遠處的另一側地點,和其他人家眷同坐。
伏完剛剛入座,瞧見另一案幾之人,臉色博然一變,大驚道:“翁叔先生!”
—————————————————————————————————————————————————宛丘:即淮陽,伏羲建都地,後神農氏繼都於宛丘之舊墟,易名為陳,漢末屬潁川郡。
第六十二章 文姬尚在懷中
伏完這一聲驚呼可是讓伏泉詫異不已,畢竟能讓伏完稱“先生”的人在東漢實屬少有。其雖於經學不顯,但畢竟是正統琅琊伏氏學的嫡系傳人,又貴為不其侯,堂堂秩比兩千石的越騎校尉,一般的學術長者,其至多也只稱對方表字外加兄長,今日卻稱先生,必是證明此人學問必定不一般。
那人應已過不惑,未到五十,中等身材,面白短須,一派學者風度,伏完喊過之後,只聽他行禮道:“見過君侯。”
伏完並未應答,顯然不想與其多談,便轉頭對伏泉道:“流川,速來見過馬大夫。”
馬大夫?
翁叔先生?
伏泉一怔,莫非是他?
馬日磾!!!
來不及細想,伏泉便上前行禮道:“見過大夫。”
說完,氣氛一下子陷入詭異,這時蔡邕顯然看出場內端倪,笑道:“今日只是友人聚會,不言其他,君侯與翁叔莫要駁了雅興。君侯與翁叔亦算遠親,何必拘於經學派系。”
果然,蔡邕此言明顯,能與伏完算是遠親,又因經學派系甚怨恨的馬翁叔,只有那位了,現任諫議大夫的大儒馬日磾了。其乃古文經學大師馬融族人,年輕時即繼承馬融學說,以才學入仕,與同門盧植、鄭玄二人,可謂是天下聞名。
伏完臉色稍緩道:“是極是極,是完糊塗,今日見了翁叔先生,失了神色,平白讓兩位看笑話了。”
馬日磾與蔡邕一起大笑,皆言無需如此,伏泉觀馬日磾自始至終不似伏完,從未有其他臉色,暗道果然是大儒,就這份氣度不愧於其學術大家之名。不過伏完如此神色也不能怪他,蓋因家傳經學乃是今文經學,而今文經學的鼻祖是自家祖輩,他怎能與古文經學學者有好臉色,這不是個人喜好所決定的,而是天生就註定兩人應在對立面,學術之爭關乎於道統存續滅亡由不得你不爭。
今、古文經學爭鬥由來已久,到了東漢後,鬥爭趨勢更是呈現白熱化。
當年秦始皇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後,為了控制民眾思想,特別是六國遺民,實施焚書坑儒,一把火把天下書籍燒了個乾乾淨淨,經書亦不能倖免,自此經典絕跡,僅存於儒生口耳間。當然民間藏書護書者也不少,這其中自己的祖宗伏勝也有功勞,當時為躲避兵亂,存書於牆壁夾層內,後腐爛毀壞不少,自己整理成書,這才有現存的官學今文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