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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女人都會老,一個女人看到另一個女人被人取笑老,不免有“他朝君體也相同”的感慨,笑不出來。
一個十八歲的女孩說:“三十歲太老了。”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說:“五十歲太老了。”女人到了什麼時候才算太老啊?應該這樣說——每當她企圖去迷惑一個她年輕很多男人,她便太老了。
它的爛漫,或是它的雕零
我從來不相信「心境青春人就青春」這一套。一個老人的內心再怎麼青春,終究是老人。一個年輕人的內心再怎麼早熟怎麼蒼老,他始終年輕。
說「心境青春人就青春」,只是用來騙自己。一個不再年輕的人可以打扮青春,甚至得天獨厚,外貌比真實年齡看上去年輕得多,但是,他的歲數畢竟並不年輕。一個少女,也許打扮老成,喜歡用大人的口吻說話。但她心底還是個少女,改變不了。
為什麼老是要證明自己青春或者拚命抓住青春的尾巴?青春沒那麼好啊。要是青春真的有那麼好,那時你為什麼總是容易憂鬱?為什麼你會比現在愚蠢?為什麼你總是有很多不滿。總是覺得沒人理解你?總是愛著另一個你不怎麼看得起的人。那時候,你總是死死地愛著一個現在看來毫不值得的人。
要是青春有那麼可愛,你那時候為什麼沒有聰明到好好珍惜它?
人就是這麼賴皮,要等到手上已經沒有青春了,才說青春是一種心境。那些年輕的人才不會認同你。
我從來就沒覺得青春很好,也沒有覺得老了有什麼好。花開花謝,它的爛漫,或者是它的凋零,只是一個過程。
誰笑到最後
我起步比別人早,那一年,剛剛考完大學入學試,一天,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電視台招聘編劇的GG,於是大著膽子寫信去應徵,壓根兒就沒想過會得到面試的機會。同年六月,當其他同學還在放暑假,我已經在廣播道無線電視上班了。到了十月,我正式開始了三年半工半讀的生活。
說是「半工半讀」,其實我是全職學生,也是全職編劇,還兼職寫電台短劇,電影劇本和台灣電視劇。大學畢業前的一年,我已經拿著寫台灣電視劇賺回來的錢付房子的首期。不過,假使可以從頭來過,我會寧願專心讀書,然後專心工作。那時候的我,忙於工作和賺錢,常常逃課,三年的大專生活,幾乎沒留下任何美好的回憶。
比起上學,我更喜歡上班。在學校,我沒有幾個談得來的同學。在電視台里,我倒有很多朋友。我很少在學校飯堂出現,嫌那裡的食物難吃,比同學會賺錢的我通常在廣播道的餐廳出沒。當年,那兒有一家很著名的粥麵店,一個寒冬的夜晚,我跟一位副導演朋友和劇組的人在店裡吃飯,跟我們一塊的還有一位女演員。漂亮大方的她當時已經很紅,但完全沒架子,看到年紀最小又害羞的我,她不斷給我夾菜,讓我留下難忘的印象。然而,幾年後,年輕的她卻因病逝世了。我們也只吃過那麼一頓飯。
我起步比別人早,但我不敢說我贏了,人生是一場長途賽,要看看誰笑到最後。我中學時有一個要好的同學,她因為爸爸過身而被迫輟學,中六還沒念完便要出來工作。一天晚上,我跟她在電話里聊天,那時,我已經一邊讀書一邊在電視台上班。我記得,她說著說著突然嘩啦嘩啦地哭起來,喘著大氣跟我說:「為甚麼你這麼幸運?你好幸運啊!」雖然我當時沒說過甚麼,但是,看著她因為我的際遇而悲傷,我是又難過又尷尬。
然而,幾年後,她終於儲夠了錢,考上師範學院,念她一直喜歡的美術系。如今,她已經是一位中學教師,也擁有自己的家庭。
她起步比我晚,走的路也比我崎嶇,但她還是完成了自己的夢想。比起那位曾經細心為我夾菜的女演員,比起那些早逝的生命,我們是多麼的幸運,因為我們還可以選擇,我們也有機會後來居上。
意料之外的時候
真實的人生中,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譬如說,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寫小說。第一個找我寫小說的是當年《明報》的副刊主任,他也是找我寫專欄的人。當他要我寫連載小說時侯,我不止一次跟他說:
“我不會寫小說啊!你找別人吧!”
他並沒放棄我,反而鼓勵我說:
“你試試看吧”
寫小說的生涯就這樣開始了,原本並不在我人生的計劃中。
多年來,我一直想,要是當我說"你找別人吧!"的時候,他並沒有堅持要我寫,那麼,我今天所過的人生會否不一樣?還是命運早已註定我是經不起他的遊說,而不管我說什麼,他也不會放棄我?
在命運面前,我們所有的計劃是否也會顯得渺小和可笑?
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從二十歲開始,她人生的計劃就是結婚,然後生孩子,做一個幸福的女人。然後那個跟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在婚前反悔。他愛上了別人。
她以為她的人生什麼都沒有了。但是天空並沒有塌下來。今天,她還單身,可她擁有自己的事業。她自由自在,想做什麼都可以,她如今的生活比那個悔婚的男人好多了。她笑著說:
“要是我當時嫁給他,我現在不會變得那麼有錢,想要什麼都可以自己買。是他救了我,我不知多麼感激他!是他讓我知道我根本不一定要結婚和生孩子,那時候我多傻啊!”
我們的領悟從何而來?就是當真實人生在我們意料之外時。
當我意料之外遇到你時,我深深相信未來的真實人生還會發生在意料之外時。
【
第11節 想做而還沒有做的事
國內的一群中學生來訪問我,他們問我說:
“你有什麼是特別想做的,但是還沒有做?”
我很想去歐洲一個小島過一個悠長的假期,也許三十天,也許三個月,租一幢位於海邊的房子,在附近找一個很會做菜的廚娘,負責做飯。我每天只是吃和睡,什麼也不做,懶懶散散地過日子。
過這種日子,還要有一個旅伴負責安排行程,負責看地圖,陪我到處去玩,陪我吃飯,陪我看日落,陪我瘋,和我一起無聊,也和我一起靜靜地看書。
那樣的時光多美好。但是為什麼還沒有做呢%我自己也沒法回答。也許是有很多工作放不下吧。
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一個朋友告訴我,當他在遠方一個美麗的小島度假時,他跟自己說,回去之後,不會再那麼忙忙碌碌了,要過些悠閒日子。可是,當他回來之後,他又像從前一樣忙碌。
我們都知道,一些我們對自己的承諾,並不一定會做得到,我們也許不是那麼嚮往悠閒的生活,只是偶然想逃跑,想相信自己是可以很瀟灑的。
這群中學生又問我:
“你心裡有秘密會告訴別人嗎?”
這也是我特別想做,但是還沒有做的事。
有些心事,就是無法說與人聽,寧願讓它埋在心裡漸漸變成酒,自己干一杯。
心事的房子
曾經在電台主持晚間節目,每個晚上都聽到晚上都聽到不少的心事,有些記得,有些忘記了。有一次倒是很難忘,那天的題目是“我愛你”,我請來的一位嘉賓微笑著說,年少的時候,有一個男孩子對她說“我愛你!”,她哭了,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傷感,她很難過自己只能有這麼一個糟糕的男孩子說“我愛你”。
我們當時都笑了。原來,不管愛情的火焰在心中燒得多多麼旺,“我愛你”這樣的心事還是不能隨便說的。
我是個不習慣說心事的人。我的心事要不寫在文章里,要不只跟最親愛和最信任的人說。我很幸運,有幾個願意聽我心事,聽我發牢騷和聽我說故事的人,也有讓我在電話那頭盡情大哭一場的朋友。我說心事的對象都是活生生的。不會是我的玩具熊或是我的枕頭。聽我心事的會用言語過著臂彎安慰我,而不會是只能用身體跟我廝磨的一隻小狗。
可以說心事的對象,卻也會隨著年月改變。十七歲的時候,是這幾個。二十歲的時候,換了另外兩個人。二十四歲的時候,也許只剩下一個。一個人的心事總是愈來愈多,能夠傾訴的對象卻只會愈來愈少,直到有一天,人把心事統統都藏在心裡,那是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禁得起友情的考驗,也熬得過愛情的多變。然後,我們突然了悟:“心事為什麼要告訴別人呢?”
心事原來也可以沈澱。如許心事,漸漸化為傻氣的淚水,化為酒後臉上的微紅,甚至化作一種深度。試問又有哪一個有點智慧的人是沒有心事的?心事是一個人那幢雖然殘破卻捨不得放棄的房子。
夜晚的一張臉
我們白天認識的人,夜晚說不定有另外一個樣子。那個白天看來很乖、很靜,有點害羞的女同事,到了晚上一起唱K時,大家才發現她原來很能喝,一喝了酒,就會變得滔滔不絕,連作風也變得豪放,到處拉著人陪她跳貼面舞,甚至還一臉滄桑地抽起煙來。
那個白天看起來無憂無慮,很愛笑的女同事,到了晚上跟大家一起泡酒吧時,也許會變得愁腸百結,坐在一角,一杯一杯酒灌下肚子裡,喝醉了,嘩啦嘩啦地哭起來。大家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失戀了。
那個平時很少對人說心事,好像沒什麼喜怒哀樂的女同事,到了夜晚,看著別人唱K時,也許會靜靜地告訴你她的愛情故事,而且,內容還很震撼。
那個平時在公司里不受歡迎,大家背地裡都說她很jian的女同事,晚上在酒吧喝了幾杯馬爹利之後,也許會楚楚可憐地向你傾訴,告訴你,她其實不是大家以為的那樣,她也有她的委屈。
那個白天很少說話,看來很謙虛的男同事,一到夜晚,在酒吧喝了兩杯之後,也許會口出狂言,告訴你們,他看不起你們所有人,論聰明才智,你們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
那個白天一本正經,老老實實的男同事,入夜之後,三杯下肚,竟然現出一副色迷迷的樣子……
原來,生活在這個小小的都市裡,許多人都有兩張臉,白天那張臉是給別人看的,夜晚那張臉是給自己看的。一張臉笑一張臉哭。
那一段天涯路
出門旅行,我是不拍照的。
即使異國的風光多美,當時享受過就好了,何必要記下來?又何必忙著找一個好位置,反而忘了欣賞那一刻的風景?
我有些朋友卻跟我相反。他們帶著數位相機到處去,每游一個地方,都拍下許多照片,然後回家在整理,製成一本電子相簿,自己欣賞,又電郵給朋友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