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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這種天使很苦!”湯米嚴肅的下了結論。

    “是很苦,可是他們以為這是最最幸福的工作。”湯米動也不動的盯住我,又問:“你說,你真的有兩個這樣的天使?”

    “真的。”我對他肯定的點點頭。

    “你為什麼不去跟他們在一起?”

    “我以前說過,這種天使們,要回不去了,一個人的眼睛才亮了,發覺原來他們是天使,以前是不知道的啊!”“不懂你在說什麼!”湯米聳聳肩。

    “你有一天大了就會懂,現在不可能讓你知道的。有一天,你爸爸,媽媽——”

    湯米突然打斷了我的話,他大聲的說:“我爸爸白天在銀行上班,晚上在學校教書,從來不在家,不跟我們玩;我媽媽一天到晚在洗衣煮飯掃地,又總是在罵我們這些小孩,我的爸爸媽媽一點意思也沒有。”

    說到這兒,湯米的母親站在遠遠的家門。高呼著:“湯米,回來吃晚飯,你在哪裡?”  

    “你看,嚕不嚕囌,一天到晚找我吃飯,吃飯,討厭透了。”湯米從木柵門上跳下來,對我點點頭,往家的方向跑去,嘴裡說著:“如果我也有你所說的那兩個天使就好了,我是不會有這種好運氣的。”

    湯米,你現在不知道,你將來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相思農場

    電視機里單調的報數聲已經結束了,我的心跳也回復了正常,站起來,輕輕的關上電視,房間內突然的寂靜使得這特別的夜晚更沒有了其它的陪襯。

    “去睡了。”我說了一聲,便進臥室去躺下來,被子密密的將自己蓋嚴,雙眼瞪著天花板發呆。

    窗外的哭柳被風拍打著,夜顯得更加的無奈而空洞,廊外的燈光黯淡的透過窗簾,照著冰冷的淺色的牆,又是一般的無奈,我趴在枕上,嘆了口氣,正把眼睛合上,就聽見前院的木柵被人推開的聲音。

    “荷西!三毛!”是鄰居英格在喊我們。

    “噓,輕一點,三毛睡下了。”又聽見荷西趕快開了客廳的門,輕輕的說。  

    “怎麼那麼早就上床了?平日不是總到天亮才睡下的?”英格輕輕的問。

    “不舒服。”荷西低低的說。

    “又生病了?”驚呼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沒事,明天就會好的。”

    “什麼病?怎麼明天一定會好呢?”

    “進來吧!”荷西拉門的聲音。

    “我是來還盤子的,三毛昨天送了些吃的來給孩子們。”

    “怎麼病的?我昨天看她蠻好的嘛!”英格又問。“她這病顛顛倒倒已經七八天了,今天最後一天,算準了明天一定好。”

    “怎麼了?”

    “心病,一年一度要發的,准得很。”

    “心臟病?那還了得!看了醫生沒有?”

    “不用,嘿!嘿!”荷西輕輕笑了起來。  

    “心臟沒病,是這裡——相思病。”荷西又笑。“三毛想家?”

    “不是。”

    “難道是戀愛了?”英格好奇的聲音又低低的傳來。“是在愛著,愛得一塌糊塗,不吃,不睡,哭哭笑笑,嘆氣搖頭,手舞足蹈,喜怒交織,瘋瘋癲癲弄了這好幾日,怎麼不病下來。”

    “荷西,她這種樣子,不像是在愛你吧?”英格又追問著。“愛我?笑話,愛我——哈——哈——哈!”

    “荷西,你真奇怪,太太移情別戀你還會笑。”“沒關係,今天曉得失戀了,已經靜靜去睡了,明天會醒的。”

    “這樣每年都發一次?你受得了嗎?”

    “她愛別的。”荷西簡單的說。

    “看你們平日感情很好,想不到——”  

    “英格,請不要誤會,三毛一向不是個專情的女人,不像你,有了丈夫孩子就是生命的全部。她那個人,腦子裡總是在跑野馬,我不過是她生命里的一小部分而已。”“也許我不該問,三毛髮狂的對象是每年一換還是年年不同的呢?”

    “啊!她愛的那個是不換的,冬天一到,她就慢慢痴了。天越冷越痴,到了最後幾天,眼看美夢或能成真,就先喜得雙淚交流,接著一定是失戀,然後她自己去睡一下,一夜過去,創傷平復,就好啦!再等明年。”

    “哪有那麼奇怪的人,我倒要——”

    “坐下來喝一杯再走吧!要不要點櫻桃酒?”

    “不會吵到三毛嗎?”英格低聲說。

    “不會,這時候一定沉沉睡去了,她這七八天根本沒睡過覺,硬撐著的。”

    “其實,三毛的確是愛得神魂顛倒,對象可不是人,英格,你大概誤會了。”荷西又說。

    “可是——你說得那麼活龍活現——我自然——”“唉!那個東西弄得她迷住了心,比愛一個人還可怕呢!”“是什麼東西?”  

    “七千五百萬西幣。”(註:五千萬台幣。)

    “在哪裡?”英格控制不住,尖叫起來。

    “你看我——”英格又不好意思的在抱歉著。

    “事情很簡單,三毛每年一到聖誕節前,她就會把辛苦存了一年的銅板都從撲滿里倒出來,用乾淨毛巾先擦亮,數清楚,再用白紙一包一包像銀行一樣紮起來,只差沒有去親吻膜拜它——”

    “要買禮物送你?”

    “不是,你聽我講下去——她什麼也不捨得買的,吃的,穿的從來不講究,放著那一堆銅板,連個四百塊錢的奶油蛋糕也不肯買給我。一年存了快一萬塊,三個撲滿脹得飽飽的,這下幻想全都生出來了,拿個小計算機,手指不停的在上面亂點——”

    “做什麼?不是數出來近一萬塊了嗎?”

    “買獎券,那堆錢,是三毛的魚餌,只肯用來釣特獎的,看得死緊。”  

    “那個小計算機是她算中獎或然率的,一算可以算出成千上萬的排列來。開獎前一天,湊足了一萬,拖了我直奔獎券行。這時候她病開始顯明的發出來了,臉色蒼白,雙腿打抖,她閉上眼睛,把我用力推進人群,一句話也不說,等在外面禱告,等我好不容易搶到十張再擠出來,她啊——”“她昏倒了?”

    “不是——她馬上把那一大卷寫在乾淨衛生紙上的數目字拿出來對,看看有沒有她算中的號碼在內,反正寫了滿天星斗那麼多的數字,總會有幾個相似的。她也真有臉皮,當著眾人就拿起獎券來親,親完了小心放進皮包里。”“不得了,認真的啦!”

    “認真極了。我對她說——三毛,如果你渴慕真理也像渴慕錢財這樣迫切,早已成了半個聖人了,你知道她怎麼說?”“她說——獎券也是上帝允許存在的一種東西,金錢是上帝教給世人的一種貿易工具,不是犯法的,而且,錢是世界上最性感、最迷人、最不俗氣的東西。只是別人不敢講,她敢講出來而已。”

    

    屋外傳來英格擤鼻涕的聲音,想來她被荷西這一番嚼舌,感動得流淚了吧!

    “你說到她買了獎券——”英格好似真哭了呢,鼻音忽然重了。

    “哪裡是獎券,她皮包里放的那十張花紙頭,神智不清,以為是一大片農場放在她手裡啦!”

    “農場?”

    “我跟三毛說,就算你中了特獎七千五百萬,這點錢,在西班牙要開個大農場還是不夠的。”

    “原來要錢是為了這個。”

    “三毛馬上反過來說啦——誰說開在西班牙的,我問過費洛尼加的先生了,他們在南美巴拉圭做地產生意,我向他們訂了兩百公頃的地,聖誕節一過就正式給回音。”“這是三毛說的?”

    “不止哪——從那時候起,每天看見隔壁那個老園丁就發呆,又自言自語——不行,太老了,不會肯跟去——。隨便什麼時候進屋子,三毛那些書又一年一度的搬出來了——畜牧學,獸醫入門,牧糙種植法——都攤在巴拉圭那張大地圖上面,她人呢,就像個臥佛似的,也躺在地圖上。”“拉她出去散散步也許會好,給風吹吹會醒過來的。”英格在建議著。  

    “別說散步了,海邊她都不肯去了。相反的,繞著大圈子往蕃茄田跑,四五里路健步如飛。每天蹲在蕃茄田加納利人那幢小房子門口,跟人家談天說地,手裡幫忙搗著干羊糞做肥料,一蹲蹲到天黑不會回來。”

    “跟鄉下人說什麼?”

    “你說能在說什麼——談下種、收成、蟲害、澆肥、氣候、土壤——沒完沒了。”

    “她以為馬上要中獎了?”

    “不是‘以為’,她心智已經狂亂了,在她心裡,買地的錢,根本重沉沉的壓在那裡,問題是怎麼拿出來用在農場上而已——。還說啊——荷西,那家種蕃茄的人我們帶了一起去巴拉圭,許他們十公頃的地,一起耕一起收,這家人忠厚,看不錯人的。我聽她那麼說,冷笑一聲,說——你可別告訴我,船票也買好了吧?這一問,她馬上下床跑到書房去,在抽屜里窸窸窣窣一摸。再進來,手裡拿了好幾張船公司的航線表格,我的老天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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