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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等待中,沒有一個人說話,寒夜的冷,將人凍得發抖。
十一點半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下面一片騷亂,貝蒂狂叫著:“來了一輛卡車,姑姑快下!”
我推了伊達便跑,下了火車,她一腿踏進冷水中,又駭得不肯走了。
“跟住我,拉好伊達!”我對米夏丟下一句話,先狂奔而去。
許多人往那輛緩緩開來的卡車奔著,車燈前一片水花和喊叫。
“後面上!不要擠!”車上的司機叫著,後面運牛羊的柵欄砰一下開啟了。
人潮狂擁過去,先上的人在裡面被擠得尖叫。我根本不往後面跑,一溜煙上了司機旁邊的座位,將右邊的門一鎖鎖上,這才想起伊達他們來。
米夏在一片混亂的黑暗中張望了幾次,找不到我,跑到後面去了。
我不敢大叫,又溜下了位子,跑下去一把捉住他說:“上前面,伊達和我可以坐司機旁邊!”
“噢!我不能坐卡車,一生沒有坐過卡車啊!”伊達叫喊掙扎著。
“這時候了你還挑什麼?”我用力將她往上推。“貝蒂呢!貝蒂不在了!”又不肯上。
“她有人管,你先上!”我知她爬得慢,怕人搶位子,一下先滑進了司機位,才拉伊達。
“喲!喲!這種車我怕啊!”她的喊叫引來了瘋狂住後面卡車上擠的人群。
鎖住右邊的玻璃拚命被人敲打著,我不理他們。“我們是有小孩子的!”一個男人衝到司機一邊來強拉我下去。
聽見是有孩子的父親,一句也不再爭,乖乖的下來了。那個外籍遊客,推進了太太、小孩和他自己,司機用力關上後面擠得狂叫的木柵欄,跑上他的座位,喊著:“快走吧!公路的橋也撐不住啦!”
一陣巨響及水花里,那輛來去匆匆的卡車消失了。“都是你,討厭鬼!都是你!”貝蒂向姑姑丟了一個紙杯子,狂罵起來。
“孩子,你姑姑一生過的是好日子,那裡上得了那種車!”伊達站在水中擦淚。
“下一輛車再來,我們快跑,伊達不管她了!”我輕輕對米夏說。
“他們剛剛講,就是有車來接,也是旅行團導遊的車,鐵路是不負責叫公車的,我們沒有參加團體的人不許上——”米夏說。
“什麼?什麼?你聽對了?”我問。
“不知對不對,好像是這麼說的。”
黑暗中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一輛卡車的來臨激起了他們人們的盼望,三百多個男女老幼,都不再回火車,泡在漸漸上漲的冷水中靜靜的等待著。
雨水,又在那個天寒地凍的高原上撒了一天一地。我看了一下地勢,除了火車頂和車站的平台上是可以避水之外,那座大石山沒有繩索是上不去的。小店中的一家人,扛著成箱的貨品,急急的踏水離去,那一小撮燭光也熄滅不見。
通往公路的那條泥路有些斜坡,水尚沒有完全淹住它,再下去是什麼情況完全不知道。
這便是所能看見的一切了!
河,在黑暗中看不見,可是膝下冰涼的水,明明一分一秒在狂漲。
已經上膝蓋了。
遠處有著不同於河水的聲音,接著燈光也看見了,一輛小型的迷你巴士在人們開始狂奔向它的時候,停在斜坡上不肯下來。
“宇宙旅行社的客人,手拉手,跟著我,不要散開了——”一個說瑞典話的導遊跳上了車,霸住車門不給擠過去的人上。
真是只有旅行團的人才能上?我便不信那個邪。才上了十一個人,明明車廂內的光大亮著,後面的位子全空,那輛車撞下水,趁著人群驚叫散開的時候,快速的在鐵軌上倒了車,一個急轉彎,竟然只載著十一個客人跑了。“喂!!混帳!”我追著去打車子,水中跑也跑不快,連腰上都已濕了。
“我不懂——”我擦擦臉上的水,不知要向誰去拚命。大雨傾盆中,又來了一輛小巴士,一陣扭打哄亂,上去的竟又只是十幾個遊客,還是沒有坐滿,那輛車子根本沒有停,是導遊推著整團手拉手的遊客追車上去的。車上另有一位男車掌把門,他們居高臨下,占了優勢,下面的人要爬進去不太可能的。
聽說一共來了四輛車,想不到都是小型的,更想不到他們竟然如此處理事情。
“再下一輛我要衝了,跟不住我就古斯各再見面,照相機在這種混亂的情形下要當心!”我對米夏說。“ECHO,我們一起的,我們在一起——”貝蒂跑上來站在我身邊,伊達蹌蹌跌跌的也來了。
“等會車一來,如果我先上了,擋住車門時你就搶,知不知道!這些導遊車掌都婊子養的混帳!”我說著。已經十二點半了,水好似慢了些,鐵路工作人員一個也沒走,提著煤氣燈出來給人照路。
“不是大家要搶,你們也得管管事情,剛才那種空車給他們跑掉,是你們太懦弱——”我對一個隨車警察說。一般的人都沉默著,可憐的另一對父母親,背上懷裡掮著兩個孩子,也站在黑黑的水中。
車又來了,看見遠遠的燈光一閃,就便開始往斜坡上狂奔而去。
那群太陽旅行社的人串成一條鏈子,突然成了全部搶車的敵人,彼此擠成一片。
車掌開了門,導遊跳上去了,有人搶著上,他便踢。旅行團的人上了全部,才十四個,我緊緊擠在後面,車門尚未關。已經抓住了門邊的橫槓。
“你不是的,下去——”那個與我有過過節的導遊驚見我已踏進了門,便用手來推。
我一把拉住他的前襟,也不往上擠了,死命拖他一起下去,車門外便是人群,人群後面那條瘋狂的水。“我們不走,你也別想走——”我大喊著,他怎麼掙扎,都不放他的衣服,拚命拉他下水。
“要上來可以,先給五千塊。”他嚇住了,停了手,車子看見門關不上,也停了。
“要錢可以,先給人上——”我又去推他。“下面的人還不去擋車子。”我叫起來。
人群湧向車頭,導遊一慌,我跑上了車。
他又跑去擋門,米夏扳住門把,上了一半。“給他上來呀——”我衝去門邊幫忙,將那人抵住米夏前胸的膝蓋狠命往後一拉。
米夏上了車,我拚命的喘氣,眼看前例已開,車頭又被擋住了,這一回他們跑不了。
門邊的伊達哭叫起來,她就是太細氣,還沒來得及上,車門砰一聲關上了,一個坐在第一排的遊客,馬上把的那片鎖拍一下扣住了。
“走——”導遊催著司機,那輛王八蛋巴士,竟然往人群里真壓過去。
“瘋啦!”我脫下蹦裘,丟在一個空位子上,奔到司機座又去扭打。
“是不是人!上帝懲罰你們下地獄去!是不是基督徒——”我上去拍司機的肩,狂罵起來。
說起宗教,這些人還是被抽了一鞭,他們全是天主教徒——也就是我西語中的基督徒。
“太太,這是旅行團包的車,你不講理——”“我不講理?車上全是空位,你們讓下面的人泡在水裡,眼看路要斷了竟然不救,是誰不講理?”
說著我一溜就跑到門邊去開門扣,扣柄開了,門扭在司機旁邊控制中,無法打開。
“開門!”我叫著。
“讓你上來了還要吵,要怎麼樣?下去!”導遊真生氣了,上來雙手捉住我就往外推。門開了,這次我拉不住他的衣襟,雙臂被他鐵鉗般的大手掐得死死的。
眼看要被推下車,下面的人抵住我,不給我倒下去。“幫忙呀!”我喊了起來。
便在這時候,車內坐著的一個黑鬍子跳了過來,兩步便扳上了導遊的肩。
“混帳!放開她!”一把將我拉進車。
導遊不敢動他的客人,呆在那裡。那個大鬍子門邊站著,車又開動了。
“別開!”一聲沉喝,車不敢動了。
“請不要擠!那邊抱孩子的夫婦上來!老先生老太太,也請讓路給他們先上!”他指揮著。
人潮放開了一條路,上來的夫婦放好兩個小孩子在空位上,做母親的狂親孩子,細細的低泣著。
另一對白髮老夫婦也被送上來了。
伊達、貝蒂全沒有上,我拚命在人群里搜索著她們,雨水中人影幢幢,只看見那件綠色的夾克。
“什麼我多管閒事,這是閒事嗎?你們秘魯人有沒有心肝——”那邊那個大鬍子推了導遊一把,暴喝著。“不要吵啦!快開車吧!”車上其他的客人叫著,沒有同情下面的人,只想快快逃走。
“不許開!還可以站人。”我又往司機撲上去。那時車門砰的一下被關上了,車掌最後還踢了掛在門上一個人的前胸。
一個急轉彎,車子丟開了亂打著車廂的人群,快速的往積水的公路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