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瑪丘畢丘來了,旅程的高xdx潮已到,這些地方,在幾天內,也是如飛而逝。
沒有一樣東西是永遠能夠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那麼便讓它們隨風而去吧!
我坐在一塊大石上,盤上了雙腳。
這座失落的城市,在我的推測里,可能只是一座如同修道院一般的地方。
當年的印加帝國崇拜太陽,他們極少像現今墨西哥的古代阿斯塔人或馬雅人,用活人獻祭,可是族中最美最好的處女,仍然被選出來侍奉太陽神,關在隔離的地方。
如有重大的祭典和祈求,處女仍是要拿出來殺的。這座城鎮的空茫,也許是慢慢沒有了後裔方才完全沒落的。
印加帝國的星象、社會組織、道路與建築雖是完整,只因他們當年所用的是精密的結繩記事,已有契川話而沒有文字,一些生活細節便難地考查了。
那麼唱遊詩人呢?吟唱的人必是有的,這座迷城為何沒有故事?
我深深的呼吸了幾回,將自己安靜下來,對著不語的自然,發出了呼喚。
另一度空間裡固執的沉默著,輕如嘆息的微波都不肯回給我。
“阿木伊——阿木伊——”改用契川語的音節在心中呼叫著:“來吧,來吧!”
眾神默默,群山不語。
雲來了,雨飄過,腳下的廢城在一陣白絮中隱去,沒有痕跡。
“咦……哈羅!”那邊一個也爬上來的人好愉快的在打招呼。
原來是伊蓮娜餐室中合用過一張桌子的加拿大人。“你也來了?”我笑著說。
“不能再等羅!這兒看完就去波利維亞!”“啊!這裡好——”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自己一分心,跟來人說了些話,那份專注的呼吸便放下了。
就因這份輕鬆,那邊的空間不再因我個強大內聚力的阻擋,微微的有了反應。
方要去撲捉那份異感,身邊的青年又開始說話了。“這裡有鬼,你還是下去吧!”我拉拉披在身上的雨布,慢慢的說。
聽了這話他大笑起來,脫下了外套抖著沾上的雨,一直有趣的看著我。
“怎麼樣,一同下去喝杯咖啡吧?”他問。“不能——”我失禮的喊了出來。
“你先去,我一會便來,好嗎?”又說。
“也好,這兒突然冷起來了,不要著涼啦!”那人以為是推脫他,赧然的走了。
細細碎碎的雨聲撒在塑膠布上,四周除了我之外,再沒有人跡。
有東西來了,圍在我的身邊。
空氣轉寒了,背後一陣涼意襲上來。
——不要哭,安息啊,不要再哭了!
啜泣和嗚咽不停,他們初來不能交談。
可憐的鬼魂,我的朋友,有什麼委屈,傾訴出來吧,畢竟找你們、愛你們的人不多!
雲雨中,除了那條河水憤怒的聲音傳到高地上來之外,一切看似空茫寧靜而安詳。
我將自己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靜坐了好久好久,雨霧過去了,淡淡的陽光破空而出。聽完最後幾句話,不敢讓那邊空間的靈魂為我焦急,收起了雨布便住山下跑去。
遊人早都去吃飯了,迷城中稀稀落落的幾隻駱馬在吃糙。“米夏——”我叫喊起來。
“米夏——米夏——米夏——”山谷回答著我。在那座廢城內快速的找了一遍,只有吹奏音樂的印地安人躺在石塊上。
“看見了我的同伴沒有?”我問他們。
“你是一個人來的呀!”你們說。
我跑著離開迷城,背後一陣麻冷追著不放。停下來再看了一眼陽光下綠野里的廢墟,心裡輕輕的說:“再見了!”
“不要悲傷,再見了!”
我又靜了一會兒——靈魂,我的朋友們散去,肩上也不再冷了。
米夏根本就好好的坐在山谷外邊的餐廳里吃中飯。“快吃!我們趕火車回斯各去。”我推推他快快吃光了的盤子,一直催著。
“不是今天去住‘熱泉’的嗎?”
“現在突然改了!”
“才三點鐘吔!”
“火車要早開的,不等人啦!”
“你怎麼曉得?”
“不要問啦?反正就是曉得了——”
眼看最後兩班巴士也要走了,我拉起米夏來就趕。經過那個還在欄杆上靠著的加拿大人,我急問他:“你不下去?”
“也許坐六點半的那班火車——”
“請你聽我一次,這班就走,來嘛!”
我向他喊,他搖搖頭,我又喊了一遍,他仍是不動。“你神經了?跟你旅行實在太辛苦,行程怎麼亂改的。”米夏跳上了公車,氣喘喘的說。
“那個加拿大人沒有走?”我回身張望。
“他的自由呀!”
“唉!傻瓜——”我嘆了口氣,這才靠了下來。巴士停了,我跑去購票口要火車票,回程給我的,竟是來時同樣的座號。
三點二十分,鐵軌四周仍是圍了一大群遊客在買土產,不肯上車。
“上來吧!他們不通知開車的!”我對一組日本家庭似的遊客叫著,他們帶了兩個孩子。
“還有二十分鐘!”下面的人說。
“你急什麼呢?”米夏不解的說。
便在這時候,火車慢慢的開動了,連笛聲都不鳴一下就開動起來。
下面的人一片驚呼,搶著上車,好幾個人追著火車跑,眼看是上不來了。
我趴在窗口怔忡的注視著河水,它們的浪花,在河床中沖得已比岸高。
“我睡一會兒,請不要走開!”
對米夏說完了這話,再回望了一眼青峰頂上的那片高地,靠在冷冷的窗邊,我合上了眼睛。
逃水—雨原之四
這一回,對面來的是個婦人,坐穩了才驚天動地的喘氣,先罵火車不守時間早開,再抱怨一路看見的印地安人髒,最後又乾脆怪起瑪丘畢丘來。
我閉著眼睛不張開,可是她說的是利馬口音的西班牙文,不聽也不行。
朦朧中開了一下眼,對座的腳,在厚毛襪外穿的竟然是一雙高跟涼鞋,這種打扮上到瑪丘畢丘去的實在不多。“你說我講得對不對?”雨傘柄敲敲我的膝蓋,原來跟我在說話。
我抬起頭來,對這短髮方臉,塗著血紅唇膏的婦人笑笑,伸了一下懶腰,也不回答什麼。
她的旁邊,一個亦是短髮瀏海的時髦女孩自顧自的在吃蘇打餅乾,不太理會看來是她母親的人。
“累吧?”那個婦人友善的看著我,一副想找人講話的樣子。
“又累又餓!”我說。
“為了那一大堆爛石頭跑上一天的路,實在划不來,我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下次再也不上當了——”她的聲浪高到半車都聽得見。
“吃餅乾嗎?”那個女孩對我說。
我拿了一片,謝了她。
“你呢!”又去問米夏。
“啊!謝謝!”
四個大人排排坐著吃餅乾,看不去有點幼稚園的氣氛,我笑了,趴到窗口去看風景。
車子開了只短短一程慢慢的停了下來。
“怎麼了?”那個婦人最敏感,倒抽一口氣,一片餅乾咬了半邊,也停了。
“會車!”我說。
“會什麼車?這條鐵路只有早上來的兩班,晚上去的兩班,你亂講——”收短的雨傘又來敲我的膝蓋。“緊張什麼嘛!”身邊的女孩瞪了她一眼。“是你母親?”我笑著問。“姑姑!歇斯底里——”她搖搖頭。
因為車停了,一半的人亂衝下鐵軌,舉起照相機,對著那條已是巧克力色,咆哮而來的憤怒河水拍起照來。“看那條河,不得了啦!”那個婦人指著窗外,臉色刷一下變了。
“整天只下了一點小雨,河能怎麼樣嘛!”她侄女看也不看,又塞了一片餅乾。
車下的人孩子似的高興,左一張右一張的拍個不停,米夏也下車去了。
我經過一節一節車廂,走到火車頭上去。
車停著,司機、列車長、隨車警察和服務員全在那兒。“怎麼突然停了?”我微笑著說。
他們誰也不響,做錯了事情一般的呆立著,那份老實,看了拿人沒辦法。
“是不是河水?”我又問。
也不置可否,臉上憂心忡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