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太 白 歸,天 庭 動
『上次言說之事,就是指的盤古神殘缺意志吧……
感覺,這裡面的事,比這一縷鴻蒙紫氣還要複雜。』
小瓊峰,一縷微風拂過,李長壽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丹房前的搖椅上,陣法卻是毫無反應。
這一瞬,真正的冷汗才從背後沁出,將道袍沾濕了大半。
仙人也有新陳代謝,不過因仙軀無垢,比較純淨,多以靈氣的方式完成體內外循環。
李長壽坐在那一陣出神,又閉上雙眼,細細體味著方才紫霄宮中發生的對話。
跟道祖師祖這種大佬對話,真累人。
道祖的意思,自己應該已經明白到位,而道祖應已明白自己已經明白到位……
吧?
最後道祖嚇自己這一下,倒是無關緊要。
道祖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抱著基於人族凡俗情理出發的觀念不放,要把視線放到整個天地。
【源於個人情感的是非觀,無法適用於大天地秩序。】
這道理李長壽雖然很早之前就知曉,但並不想以此約束自己,還是更傾向於做個俗人。
唉,生活已經如此艱難了,想愉快的長生不老,還是要加倍的努力啊。
比起道祖師祖對自己這個徒孫的喜厭,更重要的,還是不能跟道祖產生任何形式的對立。
每日三省吾身,穩乎、穩乎、穩乎乎?
李長壽坐在那陷入了沉思,身周出現淡淡霧氣,一縷道韻在小瓊峰各處流轉開來。
棋牌室中,正與龍吉、熊伶俐打牌的靈娥突然精神一震,起身帶翻了玉質小板凳,身形化作一抹淺白光暈,消失不見。
身著薄紗涼裙的龍吉眨眨眼,「娥師叔怎麼了?」
「哼哼,」熊伶俐將手中的紙牌一扔,小胳膊小腿的伸了個懶腰,有點想變大的衝動。
她得意一笑,兩隻垂到地毯上的馬尾辮微微晃著,「這種情形,只有一種可能……表兄的本體回來了!」
「師父回來了?」
龍吉怔了下,隨後身影一閃去了側旁花廳中。
打開重重禁制,龍吉趕緊換上一身能出門的打扮,仙識想要朝丹房位置探查,卻被大陣輕易阻下。
「師兄兄~」
一聲呼喚將李長壽的思路打斷,扭頭看去,便見一道彩霞閃過,靈娥已跳到近前,兩隻小手朝著他肩頭摁了過來。
李長壽並未反抗,任由她摁住自己肩頭一陣搖晃,還淒聲喊道:
「師兄你終於活著回來了!」
「嗯,差點活不回來。」
「真的假的?」靈娥哭喊的表情一收,不自覺跪坐在一側,忙問,「師兄你這次遇到麻煩了嗎?雲霄姐姐可無恙?」
「不用擔心,她也無恙,」李長壽緩聲嘆了口氣,「對付鯤鵬雖有些曲折,但有聖人老爺壓陣,也不是什麼難事。
問題出在了其他方面。」
靈娥蹙眉輕吟,目中思索一二,小聲問:「是跟傳言中所說,鯤鵬吞掉的鴻蒙紫氣有關嗎?」
「唷,開竅了?」
李長壽頓時笑眯了眼,抬手在靈娥頭上揉了揉,將她精心打理的髮飾揉亂,惹的靈娥噘嘴不滿。
靈娥哼了聲:「人家本來就不笨。」
隨後眼珠一轉、話鋒一挪,笑嘻嘻地跳起身來,「我去給師兄倒杯茶!」
李長壽淡然道:「不渴,不用麻煩了,順便將你在書櫥暗格取走的情水放回去吧。
為兄如今的道軀堅如磐石,已不受此物影響。」
靈娥踮踮腳,有些欲言又止,嘴角輕輕撇動,心底言語最後化作了一聲:
「哦。」
李長壽搖頭輕笑,隨手拿出一隻玉符,思量著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靈娥有些心虛,躡手躡腳自丹房飄走,去湖邊忙碌一陣。
她雖有仙術神通,但依舊是用灶台燒水。泡茶時雖沒有太多步驟,卻依然全神貫注,仿佛每個動作都有細緻的講究。
不多時,靈娥便端著托盤飄回丹房;
李長壽道了聲謝,端著茶壺對嘴抿了口。
靈娥走到搖椅後,摁住李長壽的肩膀,溫柔地揉捏著。並用自己專門修行過的法術,為師兄道軀注入一縷縷清涼的先天靈氣。
「師兄,這次去外面,很麻煩嗎?」
「也不算麻煩,」李長壽笑道,「我不小心被鯤鵬吞掉,反倒是順勢而為,在他體內一陣搗亂……」
當下,李長壽開啟『隔牆有耳』模式,將自己與鯤鵬的大戰簡單說了一遍。
靈娥聽得頗為入神,秀眉時不時輕蹙。
當她聽到,李長壽與鯤鵬元神對決,仗著戮神槍、玄黃塔才穩壓鯤鵬一頭,小臉上不禁滿是擔憂。
「臭師兄,當初怎麼教我的,凡事要穩點、再穩點。
怎得自己出去就跟鯤鵬這般大人物對決,還被人吞了,跟人元神大戰?」
靈娥抱怨幾句,小手爬到李長壽額頭,纖指輕輕揉剮著。
李長壽卻並未多說,那句『都在他掌控之中』,確實不適宜說出來。
靜靜享受了一陣師妹的正規服侍,李長壽開口問:「有沒有想過離開我身側?」
靈娥動作頓了下,小聲問:「師兄,我要去哪嗎?」
「不去哪,我想讓你去聖母娘娘那裡修行一段時日,大概幾百年,」李長壽道,「等你度過了金仙劫,再接你回來。
你意下如何?」
「嗯……」
「這只是我的想法,尚未請求聖母娘娘允許。」
「師兄我不是人教弟子嘛,」靈娥小聲嘀咕著,「去聖母宮修行,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我自是想聽師兄你安排,但老師知道後,會不會怪罪?」
李長壽睜開眼,看著靈娥低頭的側臉,她迅速躲開視線。
「不想去嗎?」
「嗯。」
李長壽又問:「你在山上不會寂寞嗎?」
「師兄在家就不會。」
靈娥抿了抿嘴唇,像是鼓起勇氣,低頭注視著自家師兄,細如蚊聲地嘀咕著:
「鍊氣士若是連自己的本心都不明,又怎麼成道。」
李長壽:……
「聽你的,」李長壽閉目調息,「你不想去就不去,在天庭與在聖母宮差不多的安全係數。
要不要一些仙子服侍你?現在憑我的正神品階,也可以要些婢女什麼的。」
「不要!」
「這麼堅決?」
「我自己清修慣了!」
靈娥輕哼了聲,頓時恢復精神,在李長壽肩頭用力摁了兩下,腳尖輕點自側旁飄飛,扭頭、嘟嘴,有些不滿地抱怨:
「師兄你自己想要人服侍就安排呀,反正我也不敢說什麼,雲霄姐姐那麼溫柔肯定也不會說什麼。
您可是小瓊峰峰主大人呢,哼哼!
師父可是說過的,貪圖享樂,難成大器!我懷疑師兄你思想出了問題。」
李長壽:……
「行吧,不要就不要,」李長壽眯眼笑著,又伸了個懶腰,「我先休息半日,給你和龍吉一件事做。
將我在混沌海這三十多年中,天地間發生的大事,一件件按時間順序排列好。
盡你們所能知,不必太詳細。」
靈娥眨眨眼,正拌嘴呢,突然分配任務是什麼套路?
不過涉及正事,靈娥也不敢胡鬧,定聲應道:「保證完成師兄之命!」
李長壽閉目凝神,提著茶壺、捏著玉符,怡然自得。
男女相處實用小套路之岔開話題,倒是十分好用。
片刻後,龍吉匆匆離了小瓊峰、出了太白宮,趕去瑤池之中。
李長壽本體休息,紙道人卻趕去見了玉帝化身,與荃峒將軍商討接下來的安排布置。
這數十年,天庭被西方教搞得焦頭爛額,而今他已回返,自是要……
先穩定局勢,再暗中觀察,最後適度反擊。
風風火火不一定會有效果,這西方教背後的主導者,很有可能是自己的老對手了。
這次,非要讓對方無法翻身不可。
於是,半日後。
幽冥地府,酆都城外。
一名年輕的掛職判官自酆都城駕雲而出,哼著一點陰間旋律,朝地藏王的輪迴塔而去。
……
「唉,主人,這可怎麼辦啊?」
輪迴塔內,那窗台下,蜷縮成一團的青毛大狗小聲嘀咕著。
聞言,正修行的青年道者眉頭一皺,睜眼看來,目中帶著幾分疑惑:「你,又做什麼了?」
「什麼都沒做……真的!」
青毛大狗嘆了口氣,抬爪捂著腦殼,嘆道:
「此前不是對您說過了,有個傢伙假冒慈悲、仁義、親切、和藹的太白星君,連續坑了天庭和仙盟兩三次。」
地藏納悶道:「與你又何關?」
「本是與我無關,奈何那星君大人睿智、聰慧、儒雅、隨和,定會想到來找我探聽此事。
我這探聽萬物心聲的本事,剛好用來找尋假貨的真實身份,對方哪怕是大能,也會留下蛛絲馬跡。
唉,這年頭,洪荒越來越不好混了。」
諦聽幽幽地嘆了口氣,趴在那有氣無力地甩著尾巴。
地藏沉吟幾聲,道:「你便不答,他又奈你何?」
「這可不行,我怎麼敢跟星君大人耍滑頭,這可是真的會出事……」
地藏有點無奈地搖搖頭,恨其不爭地罵道:
「你當年的狂傲去何處了?
當初與我互相算計時的不服輸去何處了?
你最初被我收服時的那種憤怒去何處了!」
「這不是見識廣闊、知道的多了嘛。
以前咱還覺得主人你夠狠、心夠黑,現在來看,你就是個仁德大善人!」
諦聽嘀咕道:「現在我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也就背後罵兩句。
唉,要是得罪了太白星君,怕是洪荒都無容身之所了。」
「你這!」
地藏黑著臉就要喝罵,窗外卻傳來一聲輕笑。
「怎麼?我有這般兇惡嗎?」
諦聽渾身青毛頓時炸了起來,起身奪路奔逃,跑到一半又竄了回來,急得左右打轉。
一縷流光划過窗台,李長壽的紙道人落在地藏身旁,對地藏拱拱手,剛想說話,那青毛神獸趴在階梯口,磕頭如搗蒜。
「星君大人您放小的一馬吧!
這事小的絕對不敢摻和,兩邊都得罪不起啊!」
地藏嘴角一撇,淡定地看向窗外,暗示自己不認識這狗。
李長壽卻面露恍然:「多謝提醒,懂了。」
諦聽怔了下,忙道:「不是,小的提醒您什麼了?」
「能讓你如此懼怕的,除卻那位不將天庭、不將天道序列神權放在眼中的靈山大師兄,怕也沒其他人了。」
李長壽眯眼笑道:「假冒我去算計天庭者,可是彌勒?」
「您、您不是都知道了……」
「剛才詐你的,」李長壽搖頭輕笑,轉身不多看諦聽,與地藏寒暄一二。
那青毛神獸張張嘴,雙眼一片茫然,抬頭趴在那兒,宛若石化了般。
地藏笑道:「道友在混沌海似乎大有所獲,不過道友能拒絕鴻蒙紫氣,倒是讓貧道頗為欽佩。」
「道友誤會了,」李長壽拱拱手,面露遺憾之色,「我當時棋差一招,被鯤鵬所趁,為此還被道祖師祖懲戒了一番。」
「是嗎?」地藏笑意更濃,「看來,長庚道友志向不小。」
「閒雲野鶴一盞茶,倩影成雙合琴瑟,」李長壽負手笑道,「這才是我的志向。
此行已得了答案,我這便告辭離去了,免得那彌勒發現情況不對,先逃入混沌海中。」
言罷,李長壽轉身就要遁走,地藏卻收斂笑意、略微皺眉,喊了聲:
「長庚道友,可否聽我一言?」
「哦?」李長壽笑道,「該不會,道友是想替那位靈山大師兄分辯?」
「他之事,與我無關,」地藏正色道,「我知你有意針對西方教,這也是大劫之下,道門與西方教的爭執。
但彌勒之事,卻非西方教所為,這筆帳還請勿要記在西方教身上。」
李長壽淡然道:「他的身份和立場,早已代表了整個靈山。
這些話,你本該在他如此行事前勸他;假冒我之事,已是不死不休。」
地藏沉吟幾聲,嘆道:「他若見狀不對躲入混沌海,遭殃的還是靈山各位修者。」
「同樣,這也與我無關。」
李長壽轉過身來,看著窗外的幽冥遠景,緩聲道:
「而且,就算他躲入了混沌海,我也有辦法揪他出來。
此人對西方教也是禍害。」
地藏卻道:「若你真的動他,怕是要掀起聖人大戰,老師不會坐看他出事不管。」
「那就掀起聖人大戰。」
地藏突然語塞,抬頭看向李長壽的紙道人,卻見他面容如常、眼神沒有任何波動。
李長壽突然一笑,淡然道:
「隨口胡謅之話,道友莫要放在心上。
我不過是聖人弟子,如何敢做這種主?
不過,這次就算殺不了這彌勒,我也會讓西方教付出相應的代價,由此來限制彌勒的行動。
現如今大劫就在頭頂,聖人之下儘可能化作劫灰。
你我也是一般。」
言罷,李長壽拱拱手,身影化作流光遁走,只留下地藏在那蹙眉凝神。
片刻後,地藏扭頭看向側旁正哭哭啼啼、收拾包裹行囊的諦聽,額頭禁不住再次掛滿黑線。
地藏大手揮過,輪迴塔各處金光閃耀;卻是暫時封起了輪迴塔,拒絕任何生靈進入。
與此同時,天庭之中。
李長壽的紙道人剛離開輪迴塔,天庭各處就響起了隆隆的鼓聲,一隊隊天兵朝著五大天門匯聚,一名名天將卻化作流光趕往凌霄寶殿。
正閉關的有琴玄雅也被驚醒,換上一身金甲戰裙、戴上自己的翎羽花盔,迅速趕往凌霄寶殿。
這般鼓聲是緊急召集,但凡有品階的將領都要去凌霄殿聚集。
有琴玄雅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性格有些冷淡的原因,在度仙門修行時是這般,在天庭做將領也是這般。
——總是會被人孤立出來,身周一丈範圍內都沒有其他身影。
這些年,她也有些習慣了。
若是有人說她這般性情不討喜,她也不會在意。
除非是那位師兄開口言說。
落在凌霄寶殿的白玉台階前,果然還是這般,周遭道道身影與她仿佛存在天然的隔閡。
有琴玄雅背著火鱗劍匣靜靜而立,對周遭那些偷偷投來的目光不以為意,對各處的議論聲也不以為意。
天邊的流光閃爍了一陣,凌霄殿前聚起了數百天將。
應是人來的差不多了,凌霄殿入口處走出一名老者,自是天庭中的勞模權臣,東木公。
木公朗聲道:「各位元帥、將軍入殿行禮!」
眾天將大聲應諾,嗓音有些噪雜,隨後按位階依次前行,一排排拾級而上,迅速匯入凌霄殿中。
有琴玄雅突然一怔,只因看到了那位站在高台下的背影。
他回來了。
莫名的,有琴玄雅心安了許多,原本那些噪雜繁複的念頭消失不見,心底只余淡淡歡喜,面容卻更為冰冷。
她低頭向前,站在稍微靠後的位置,並未多看,隨著眾將一同行禮。
少頃,有琴玄雅聽到了玉帝不重要的幾句話語,聽到了東木公不要緊的訓話,聽到了那聲將令:
「各位,歸陣之後,讓各部兵馬做好流血的準備。
天庭的聲威,不是博弈來的,不是交換來的,也不是我一張嘴說回來的。而是靠著此前幾次大戰,在洪荒中打出來的!
出殿即有生死別離,拔劍便有頭顱橫飛。
陛下之言,還請各位時刻牢記。
天庭要建立的,是自下而上的秩序,不是自上而下的欺凌!
是時候,給每個真靈賦予同等的價值!
是時候,該用各位手中刀劍,用天庭兵將的血性,去告訴那些抱著舊夢不願醒來的腐朽,這天地!
秩序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