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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目光投向這些青衫醫師身後,無處不顯露出太子的身影。
《防疫論》太子親筆著述;控制疫區的兵士是東宮衛士;對疫區、檢疫區、隔離區進行消毒工作的是東宮侍衛營的軍醫……所有種種都將人們的目光引到了太子身上。
「殿下醫術精湛,發人深省,又以仁心妙術救黎民於水火。學生不才,願附驥尾。」喻昌躬身道。
朱慈烺笑著領喻昌進了書房,命人上茶。他並不願意提前介入歷史人物的生活軌跡,以皇太子的威勢,很可能改變歷史人物的生活軌跡。比如這位喻昌喻嘉言,被奉為清初三大國醫,在醫術上成就極高,是個開宗立派的大宗師。
然而此人脾氣爆烈,不給人留顏面,所以人際關係十分糟糕。一直到清兵入關,喻嘉言剃髮出家,在寺廟中磨練心性,終於成為一代宗師,開創了真正的學堂式醫學教育。
從中可以看出,喻昌的成就明顯分為兩部分。前者是醫術,已經大成,並不會因為朱慈烺的出現而有所更改。後者是人格,那是亡國的壓抑以及青燈古佛的感化,最終磨礪出的瑰寶。
如今喻昌親自來投效朱慈烺,在這位太子伯樂的扶持之下,肯定能取得更大的功績,救助更多的人。然而他本人在歷史上的功績和貢獻,或許將不復重現。
朱慈烺面對喻昌,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對歷史的撥動。
「先生的醫術是我十分景仰的。」朱慈烺開口道:「不過我更欽佩的是先生的醫德醫品。」
「學生愧不敢當。」喻昌聽了心中鼓盪,只是嘴上謙虛。
「先生切莫自謙。」朱慈烺道:「我讀過先生的書,尤其贊同先生對醫案的書寫規範。」
喻昌的醫案規範,最強調仔細全面地收集病症,不僅包括望聞問切的有關情況,同時也包括天時、地理等自然情況。不僅包括各種病症表現,也包括致病的原因,病情的發展變化,用藥的記錄,乃至預判藥效作用的時間。
所有認為中醫只是安慰劑、巫術、不可預測的人,只要讀過了喻昌的醫案,都會覺得這是一份努力用心的醫學報告。至於技術內容,更多是因為時代的局限性,而不能過於苛責。
朱慈烺道:「我有心拯救黎民,然而可倚仗者實在寥寥。先生既然與我有志同道合之心,我必以商待伊尹,周遇姜公之禮奉先生。」
「敢不效命!」喻昌連忙起身,一躬到底。
朱慈烺追身而起,還了全禮。
對於不可能有任何弄權嫌疑的人,朱慈烺絕不會吝嗇自己的禮數。真正的天家龍子,還需要「禮」來彰顯自己的尊貴麼?無論他做出了多麼謙卑的舉動,都沒人敢真的將他視作一介小儒,只會說是禮賢下士。
第46章 老蟬嘶作車輪聲(1)
喻昌人還沒有出外邸,太子已經召吳偉業起草一份奏疏,舉薦此番防疫功臣,主要是獎賞銀帛,然而目的只是掩護一人升為太醫院御醫。
那就是喻昌。
國朝編制,太醫院御醫是正八品,一共十人。不過歷朝都有增減,這個名額並不如其他衙門那般嚴格。從御醫往上,便是兩位院判,一位院使。院判是正六品,院使是正五品。這兩階官職屬於事務性官員,朱慈烺當然不會將一代大國醫浪費在文牘之中。
「你別一臉怨念,」朱慈烺突然對吳偉業道,「以為當我的秘書沒有立功的機會麼?其實事在人為,總要多動動腦子。譬如這次,你若是能寫得讓父皇徹底將太醫院的事權交給我,我怎麼會不賞你?」
吳偉業心中叫苦,自己哪裡有怨念啊!大臣怨望,那是可以被斬首抄家的重罪啊!太子您怎麼可以若無其事地如此殘忍地說出這般誅心之言!
「臣豈敢有怨望!」吳偉業委屈道:「臣只是有些疑惑,為何殿下放著能臣不見,卻對一個無名醫士如此上心。」
「哦?你說的能臣是誰?」朱慈烺問道。
「少詹事項煜,」吳偉業道:「字詹宮,號水心,時人謂之『天下儒宗』,已經在外等了半日了。」
「哦,他啊。」朱慈烺輕輕點了點頭:「以前他在左諭德任上時,我見過他兩次。印象里一般般啊,他寫了什麼,被人稱作天下儒宗?父皇陛下沒重用他麼?」以崇禎皇帝對人才的渴求,以及對經學的偏愛,若是有一位「天下儒宗」在朝,絕不會視而不見。
當年劉宗周惹得龍顏大怒,不也是因為儒名之盛才保住命的麼?否則誰能救他?
「項水心之儒在德操而不在著述。」吳偉業沒忘了老上司還枯坐著等候召見,連忙道:「殿下如此怠慢,非國家厚待儒臣之道。」
國家的確厚待儒臣。只要考上生員,本人就免稅免役,任你滿天下跑。一旦中了舉人,更是全家豁免,改換門庭,成為一方豪紳。若是僥倖中了進士更不得了,民間常有一代進士三代老爺的說法,真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國家待儒臣若此,儒臣如何待國家的呢?原本秀才、舉人、進士減免的稅賦都是有定額的,哪有國家敞開了讓你納田而不收稅的道理?結果到了弘治之後,世族大夫沒有一個自覺的,逃稅逃得理直氣壯,若是肯繳納一些出來,那已經是給了縣官極大的面子。這樣的情形之下,國朝明明有不遜唐宋的繁華,稅收卻不足唐宋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