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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閣,訂了位子的。」李家長隨上前應道。
小二滿臉堆笑,道:「老爺來得真巧,東主剛上去呢。老爺這邊走,老爺請抬腳。」
長隨甩了賞錢過去,打發小二離開,攙扶著老爺上了台階,一路走到二樓雅間。
雅間裡已經坐了一個長須男子,發色花白,看容貌也不年輕了。他待李邦華的腳步響起,便站到了門口,甫一見面便躬身到地,口中稱道:「學生見過總憲。」
總憲是都御史的尊稱。李邦華去年冬天替代了劉宗周,從南京都察院調任北京都察院,以左都御史執掌院務,是大明的正二品高官。
「太虛何必客氣。」李邦華略略點了點頭,已經算是回禮了。
兩廂分了座,李邦華做了上首,輕咳一聲,道:「太虛此番約老夫出來,所為何事啊?」
太虛是李明睿的表字。李明睿與這位總憲同是江西人,因有同鄉之誼。當初李明睿又是因李邦華舉薦,選為東宮官,任左中允一職。在盤根交錯的官場上,可謂是自己人。
「總憲三月間慰撫左良玉,真是操勞了。」李明睿見自己恩主兩鬢雪白,心中泛起一絲不忍。
「為人臣子,少不得的。」李邦華到底上了年紀,只是這麼一會,便有些疲憊。他強打起精神,道:「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太虛有事還是直說吧。」
李明睿微微低頭,正要將打好的腹稿傾訴出來,突然聽到外面腳步迭起,一會兒又聽到有人拉椅子挪桌子,大聲呼喝,竟是隔壁來了一桌客人。他選在這裡與都察院總憲見面,正是不想被人知道,偏偏就有人橫插進來,讓他不由苦笑。
李邦華對一旁隨侍點了點頭。隨侍會意,去守在了門口。
李明睿這才壓低聲音道:「總憲,如今朝中有人流傳南遷之說……」
李邦華抬起眼睛,眼中已見渾濁。他盯著李明睿看了一看,直言道破:「你想上疏南遷?」
李明睿苦笑:「總憲明察秋毫。」
李邦華嘆了口氣,低聲道:「恐怕難啊。」
「我等臣子,豈能畏難而縮?」李明睿面色凜然:「如今京師玩弊久矣,聖天子只是坐困無益,不如跳出此間。一旦到了南京,數十萬義軍自然影從,何愁賊寇不滅!」
「數十萬義軍?」李邦華嘆道:「太虛這就忘了老夫為何三月間去安撫左良玉麼?論說起來,如今賊寇之濫觴,還不是己巳之變時候的勤王軍?」沒有糧餉,忠心義士與亂兵能有多大區別!他只是心中暗道,卻沒將這話說出來,以免傷了李明睿的熱忱。
李邦華三月間去左良玉軍中,正是因為左部欠餉,千艘戰船沿江東下,號稱要去南京就糧。而現在李自成、張獻忠、老回回等人部曲之中,許多也都是己巳之變時的勤王軍,因為沒有糧餉回原籍,索性落草、叛亂。
李明睿被李邦華點破關節,知道自己有些露怯,又發表了書生之見,羞憤之餘又恨那些武將不肯賣命。他道:「左良玉竟然還有臉要糧餉!如今他屯兵淮上,朝廷調也調不動,罵也罵不得,這到底是左家的私軍還是朝廷的公器!」
「好啦,」李邦華無奈嘆道,「他能守住淮上就不錯了,兩年無餉也才鬧這一回,別逼得再出一個山大王。」
「總憲不聽百姓說麼?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左良玉的兵比賊兵還不如!」李明睿恨恨道。
李邦華搖了搖頭,道:「此時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今日找老夫來,無非是想請老夫上疏遷都。不過老夫也可以明著告訴你,南遷之議休提。」
「可總憲……」
「不過卻可以退而求其次。」李邦華打斷李明睿的話頭,緩緩道:「奏請陛下親征,或是請太子去南京監國。」
「親征……」李明睿細細品味這兩個字帶來的沖盪,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自從英宗皇帝貿然親征,自身被瓦剌俘虜不說,連帶兵部尚書、戶部尚書等六十餘名高官都身死沙場。這已經成了大明的噩夢。乃至後世皇帝,對於土木堡之變都充滿了警惕和畏懼。
「有土木堡在前,誰還敢勸陛下親征?而且讓太子監撫南京也不妥。太子少不更事,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敬,不如皇上親行為便。」李明睿道。
「你身為東宮屬官,難道不知道太子即將出宮撫軍之事麼?」李邦華輕聲道。
「什麼!太子要出宮撫軍!」李明睿失聲叫道:「這不是胡鬧麼!太子的確是天縱英才,可謂過目不忘,舉一反三,字也寫得不錯,但終究是個稚童,怎能預軍國大事!」
李邦華沉默不語,四周一時間沉寂下來。
李明睿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閉嘴,卻覺得周圍安靜得有些異樣,隔壁雅間裡沒有傳出半點聲音。
過了片刻,門外傳來一聲爭執,聲音尚未傳出去,只見李邦華的長隨已經被推進了門裡,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將雅間的門堵得嚴嚴實實。
「剛才是你們在議論太子殿下?」那壯漢瓮聲瓮氣喝道。
第8章 從來不識君王面(2)
朱慈烺躺在床上,又翻了個身。
他是傍晚的時候才得到了明確的旨意,允許他出宮撫軍。雖然說是撫軍,其實並不能碰軍權那種敏感的東西,只是單純因為太子「內守為監國,外出為撫軍」這一習慣說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