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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朱慈烺的聲音也沒之前那麼嘶啞,「兒臣已經讓廚下準備了糖米粥。」
周后點了點頭,欣慰道:「你小時候但凡有點不舒服,我就給你喝糖米粥,喝兩頓就好了。」
——那是我從小注意活動身體和營養均衡。
朱慈烺心中暗道,不過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雖然是這輩子的生身之母,但朱慈烺總覺得沒什麼太多的話可以說,這或許是因為四百年的代溝實在太大了的緣故。
「你那時候還纏著娘給你講蘇州的故事,硬要學蘇州話,阿還記得?」周后笑道:「轉眼就這麼大了……不會纏著為娘啦。」
「兒子總是要長大的。」朱慈烺說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有時候他很難從哲學上分辨:到底是朱慈烺擁有了一個後世的記憶,還是前世的自己搶了朱慈烺的身體。
甚至還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所知道的只是幻覺,但這些幻覺恰恰與現實發生了重疊。就像重力原本不存在,每一次砸下來的蘋果只是因為概率。——這是朱慈烺前世結束前,物理學界最前沿的理論。
「春哥兒,你在宮外,可遇到過什麼令你難忘的女子麼?」周后問道:「放心,這是咱們娘倆兒的貼己話,真要看上了也是人之常情。」
「兒子在宮外就是在軍中,莫說難忘的女子,就是女子都罕見。」朱慈烺笑道:「母后,兒子還不急著大婚,起碼也要等光復了北京才行啊。」
周后心中一顫:看來兒子看上了個不匹配的人家。她便道:「只要是家世清白的女子,娘便去幫你說。」言下之意,若是身家不清不白的,那還是斷了這層念想。
所謂不清不白,尤指歌妓!
她雖然沒見過真正的歌妓是什麼模樣,但田妃就是被一群歌姬調教出來的,以此觀之可知這種女人最會魅惑男人,絕不能讓其進門。
悲劇的是,似乎兒子在外面最可能接觸到的就是這種妓女。想兒子從未經過人事,氣血方剛,心性不定,被這等妖冶女子迷惑了也是大有可能。
想到這裡,周后臉上不自覺地就浮出一層冰霜,緊緊盯著朱慈烺。
朱慈烺不知道母后為何突然變臉,心道:我這般孝順,還有做錯的地方麼?剛才的問答也是標準流程,就算真有喜歡的人,也不能跟母親坦白呀。按照禮數,應當先由母親的身邊人傳話,試探出母親的意思,然後才能親自與母親說。
「那你之前病中,喊的董氏又是何人?」周后嚴肅問道。
「董氏?兒子根本不認識董姓女子。」朱慈烺一臉茫然:「我病中喊的……是叫什麼名字?」他非但確定今生不曾結識董姓女子,也想不起來前世有過姓董的紅顏。作為一個工作狂,他對人的記憶方式不是容貌和姓名,而是所處的職位、辦事能力以及性格特徵。
「袁妃來探視你時,親耳聽見你在昏迷中還嘟囔著『董氏妃』。」周后當即擺出人證:「若是這董氏果然出身清白,溫良恭孝,便是立她為太子妃又有何不可?你且老實與為娘說了吧!」
「董氏妃?」朱慈烺在口中過了兩遍,暗道:莫非是我昏迷中喊的「董事會」?
如此一想倒是瞭然。
「是『東師廢』吧?」朱慈烺不可能跟皇后解釋「董事會」,生硬套道:「昏迷時仿佛又回到了戰場上,想來是袁妃聽錯了。」
周皇后沒有疑心,只覺得鼻子一酸,當即就要哭出來一般。她輕輕別過頭去,讓淚珠滾落地上,沒花了臉上的妝,故作鎮定又回過頭道:「你莫急,有你父皇撐著,這國家垮不了的。」
——是啊,別說是皇父這正牌子的天子,就是那些藩王,只要不作死就能撐個十幾二十年。
——然後呢?然後就能逃脫身死國滅的下場麼?
朱慈烺嘆了口氣道:「母后,父皇在太平時當為聖帝明王。只是眼下這局勢,卻是父皇應付不過來的。」
周后聞言一怔,心中只覺得自己應該發怒。就算再縱容兒子,也不能讓他學得無君無父、詆毀天子!
然而她嫁給崇禎二十年,與皇帝丈夫已經是真正的夫妻一體,對丈夫的能力和性格也是洞若觀火。
她深信朱由檢若是生在百姓之家,也能因自己的才能高中進士,成為一代名臣。然而作為皇帝,卻是不肖二祖。
無論是太祖還是成祖,都有做大事的果決,絕不會因為一點虛名而猶豫再三。說得更直白點,要想成就豐功偉業,該狠心時候就要狠心。在這點上,丈夫更多的是表現出婦人之仁來。
同樣,母親與自己骨肉必然有超乎常人能夠理解的感應,周后就好幾次察覺到兒子與她之間存在那堵冰牆。
那種冰冷刺痛的感覺,甚至一度讓她半夜驚醒。直到朱慈烺出宮,她才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成大事者必然有非常之處。而兒子的非常之處,就在于思慮周到,斬釘截鐵,能舍能忍。
朱慈烺看著母后突然發怔,也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連忙找補道:「父皇仁愛百姓,古來少見。有道是慈不掌兵,只是這條上,兒臣便得替父皇奔馳沙場,清理天下。」他笑了笑又道:「等天下平靜,方才是父皇的用武之地。」
周后抿嘴不語,心中掠過流行內宮的記帳法,那是給她感觸最深的「變革」。只是改動了格式,便化繁雜為簡約,一切都一目了然。光是這點,陷在泥淖中的皇帝就做不到。看似他聰明非凡,不被臣下欺騙唬弄,事實上卻降低了自己的地位,陪著大臣們玩起了黨爭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