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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心性定不定的問題。」朱慈烺道:「他若是喜歡遊園,就該琢磨各種園子好在哪裡;他若是喜歡聽戲,就該琢磨怎樣的戲才是好戲;他若是喜歡美酒、美食,一樣也有可以琢磨的東西……我這人算得開明了,無論他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他走下去。可他呢?他所做的所有事都是淺嘗輒止,浪費光陰!這樣下去,勢必一無所成!」
段氏跟在朱慈烺身後,束手束腳,低聲道:「也未必人人都要如你一般有再造乾坤的成就。」
「錯!」朱慈烺堅定道:「人的成就不是跟別人比的,是跟自己比的!商湯在洗澡盆上刻『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告誡後人,不可虛擲光陰,不可泥於固有。我能指望他有多大成就?不過就是希望他一日更比一日『新』,不要白活一世罷了。」
段氏從未見丈夫如此氣憤。這幾日朝臣硬要鐵了心跟他較勁,都沒見他如此生氣。
「永王喜歡軍事,我便讓他去學。說起來,他有何軍事才能?軍中比他資質好的不知凡幾,大明要他去打仗麼?」朱慈烺拉了永王出來比較:「但人就該有一個自己的愛好和目標,不是為了做到空前絕後,只是為了做個『新民』罷了!」
段氏突然輕笑道:「看小爺這付樣子,哪裡像是對弟弟,倒像是對兒子了。」
朱慈烺一噎:「長兄如父!你也別只看我說慈炯,你自己也是一樣。我想著來日方長,所以沒說你罷了。」
段氏臉一紅,道:「臣妾又怎麼了?」
「你自己也是個沒長性的人。上個月還能天天練習騎馬,這個月就騎了三回。一張鴛鴦帕子,之前還繡得起勁,這幾天就拿出來上個兩三針就扔下了。看了人家的字覺得好要練字,我給你置辦了一套文房之寶,結果連個架子都沒練出來就不見你寫了……你哭什麼?我哪裡冤枉你了?」
段氏從小到大哪裡被人這般訓過,聽著丈夫一連串的數落,羞憤交加,開始只是咬著嘴唇,努力抑制鼻子裡的酸勁,卻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
朱慈烺覺得胸悶,重重吸了口氣,只覺得空氣里的桂花香氣也甜得發膩,竟好像誰都在跟他作對似的。
「別哭了,皇父皇母還等著呢。」朱慈烺放緩了口吻。
段氏硬忍住哭,哽咽道:「原來臣妾在殿下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也不算很不堪。」朱慈烺過去撫了撫段氏的後背:「只是有點不懂事。就如我之前說過的,為何有人能成事,有人不能?無非就是個毅力上的差距罷了。這事可以慢慢培育,也不急於一時。」
段氏這才覺得胸中寬解點了,哽咽著說了聲:「嗯。」
朱慈烺又把自己的帕子給她擦眼淚,這才繼續往前走。今日是在後果園裡賞桂品果,崇禎特意要讓朱慈烺勞逸結合,不許他請假。朱慈烺在京中時間長了,積累下來的事一樁樁理順,倒也的確空閒下來,有更多的時間學習大明系統的物理、化學。
現在他已經學會了大明拼音,總算查字典是沒問題了。
崇禎見到兒子帶著兒媳、孫子過來,心懷大暢。尤其最近通政司送上來的題奏都是好事,一時間仿佛海晏天青,盛世在即,自然心情舒暢,整日裡都是喜笑顏開。在崇禎看來,自己只要能夠維持這個狀態,將皇帝的寶座傳下去,也就可以安心地當太上皇了。
周后和張後卻發現皇太子妃臉上有淚痕,眼睛紅腫,大為詫異。她們都是頂知道「春哥兒」脾性的,極罕見有發火的時候,凡事都知克制。那除了春哥兒還有誰能讓皇太子妃哭成這樣?
「是家裡有什麼事?」周后拉過兒媳,低聲垂問。
段氏連忙搖頭,略帶幽怨地看了一眼皇太子。
朱慈烺撇了撇嘴,轉過頭去裝作沒看到。
周后也看了一眼兒子。這一看卻看到個完人,不可能有任何差錯,便勸兒媳道:「都已經為人母親了,怎能使小性子呢?大小事且順著夫君的意才是和家之道啊。」
段氏聽了更覺委屈,只好點了點頭。
「母后,」朱慈烺上去解圍道,「她是被自己寫的字丑哭的,沒甚大事。」
周后和張後失聲笑了起來,就連段氏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的丑字我還留著呢!」周后佯嗔,瞪了兒子一眼,也算是安慰了兒媳。
段氏也頗為詫異,道:「小爺也寫過丑字?」
崇禎也忍不住笑道:「那時候剛剛提筆,歪歪扭扭,簡直不堪入目。本是要燒掉的,中宮不肯,定要留著給子孫看。」
「還請父皇陛下下旨,兒臣三歲之前的書作皆封入內庫,永世不得開啟。」朱慈烺故作正經地開玩笑道。
「朕的旨意管不到中宮頭上,你求錯人了。」崇禎撫須大笑。
周后開懷大笑,道:「看你不來求我?」
朱慈烺只好上前叫了一聲「娘」,作央求狀,讓帝後、張後、太子妃笑得前仰後合。
崇禎笑了片刻,突然停了下來,嘆聲道:「我家終能得享天倫之樂,只是親藩零落,讓人唏噓呀。」他想到此番國內,好多個藩國都因為子嗣斷絕而除國,不由悲從中來。尤其是瑞王國,本是神宗庶五子,與帝室親緣極近,也被張獻忠殺絕了。
朱慈烺也沉默下來。他很難理解父親的親情觀念從何而來。那些親王沒一個是他見過的。現在血緣最近的福藩,乃是神廟之孫,在崇禎二十年前根本就沒與皇帝見過一面。他諸藩血緣關係則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