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頁
如今兒子停在天津等他,全國百姓也都仰著脖子看他,崇禎只好硬著頭皮回北京,接下這份兒子給他帶來的殊榮,也是洗去恥辱的唯一機會。
隨行的百官卻都十分高興,恨不得坐船前往天津。不過大海對他們而言仍舊具有無比的威能,尤其十七年京官外逃,在天津發生海難,沉了七十餘船,死者不計其數,更是讓他們位置驚恐。
如今的陸路倒是通暢安全,經過大亂之後,北地百姓人心思安,只求吃飽飯。東宮派駐的各地行政官員或許不如國變之前的官員有文采,有些縣份里的書吏甚至連字都認不全,然而工作效率卻比之前的官員高出不少。
李遇知做了多年的吏部尚書,臨近退休終於混上了首輔。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掛名首輔的時候,他卻在睜著渾濁的雙眼,將這個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兩千年來,為官者只有大義,沒有綱領,百姓得遇一個好官,三生慶幸。碰到貪官污吏,倒霉三年。如今東宮以天賜之才,將如何為官、要做些什麼,考核什麼,說得清清楚楚,就算是資質種下之輩,略加傳授,也能照本宣科,逐項對照,使民生大安。」李遇知緩緩口述,讓門下學生書寫成文。
過了八十歲之後,李遇知的眼睛就越發顯得珍惜,平日書信都由學生、孫輩代筆。這封信正是送往南京舊友手中,讓他們推薦門下資質尋常者考女丁科,選派入官,而不要去擠科舉的獨木橋。
相比科舉那種滿天下取三四百人的競爭型考試,文化水平考試和各種職業考試就顯得簡單而且人性。再不是優中選優的糾結,而是量才而用,這無疑讓絕大多數讀過書,未讀得精的人有了一條入仕的途徑。
眼看著曾經看不起的人都成為了知府、參政,誰能不眼紅?大明最讓人仰慕的是進士麼?
不!是官身!
進士之所以被人重視,是因為進士官的上升通道更為通暢,而且能夠直達位極人臣的夢想。如果天家選士的方式偏向於國子監、女丁科,那麼受到重視的科目自然轉向了監學。
這種話朱慈烺不能說得太直白,否則就是對所有進士,以及有自信考進士的人開戰。反之,由李遇知這樣超然的四朝元老去說,就顯得客觀公正,隱隱還有點撥後人的意思。更何況他與東林頗有淵源,反對女丁科最厲害的東南士子也不敢大放厥詞。
如今正趕上神京恢復,有小道消息說朝廷要開恩科。這消息不管是否確鑿,都引發了許多江南士子前往北方。江南的報紙上也紛紛鼓吹山東等地治下安泰,實乃大亂之後的大興之勢。明代士子固然有放嘴炮的習慣,但實事求是還是基本底線,都希望能夠親眼看看「虎狼之治」是否屬實。
「如今行到天津,曾經亂世末日之象果然盡退,眼看便有治世。」官道之上,三輛足可稱之為奢華的四輪馬車緩緩行駛。最後一輛車中端坐著兩個貴人,年紀大約五十上下,容貌中卻帶著一絲頑氣,顯然不是官場中人。
這人說完,突然又嘆了口氣道:「大明氣數未盡,我張氏卻未必能再也有百年門第了。」
「宗子大兄何以如此悲觀,天下既定,我家總有能夠再起之時。」另一人笑道:「且來喝酒!」他從前面的擋板上取了酒壺,自斟自飲,哈哈一笑:「如今有了這四輪車,趕路倒是輕鬆了許多。」
張宗子看了一眼不知愁苦的堂弟,再次將目光投向了車外。四輪馬車從出現在江南之後,立刻就受到了豪門勢家的喜愛。並非因為它的質量上乘,而是代表了一種身份。晚明之世雖然不再有石崇王愷那樣的鬥富的人,但彼此之間的攀比卻是無法避免的。
既然買了四輪馬車,如果不能拉出去逛一下,豈不是錦衣夜行明珠暗投?但是哪個腦子正常的人會忍受著劇烈的顛簸,打碎牙往肚子裡咽?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做了一樁皇太子十分希望他們做的事。
修路。
明代的鄉紳之中,真正魚肉鄉里的並不多。主流仍舊是為鄉梓造福,等有朝一日聲望夠了,被抬入鄉賢祠,世代為人景仰。這裡主要項目就是義倉、義學、修橋、鋪路。一般而言,義倉是真正的大戶人家玩的項目,小一些的鄉紳則喜歡義學。讓族中子弟享受實惠,萬一有個中舉的,整個家族都能飛黃騰達。
修橋鋪路則是大眾項目,不光是富戶,就連溫飽之家也會參與進來,可謂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然而四輪馬車需要的路卻不是一般的土路,必須要有地基,有硬化路面。因為這種「公路」也屬於官員考核,各地官員聽說有人願意出資,自然願意提供技術要求。而且絲毫不顧成本提高,頗有些咬住不鬆口的意味。
這也算是江南官員在打筆戰之餘,所能做到的最高限度了。至於興修水利,丈量田畝,釐清戶口……這些事對於他們而言實在有些過於艱難。
張氏在紹興府是大家豪族,張宗子的高祖父諱買表,官至雲南按察副使,甘肅行太僕卿;曾祖張元汴,隆慶五年狀元及第,官至翰林院侍讀,詹事府左諭德。祖父張汝霖,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官至廣西參議。父親張耀芳,副榜出身,為魯王府右長史。
這樣的家族,如果沒有四輪馬車出門,絕對會被人笑話的。而且張氏的奢靡繁華,在整個浙江都是數一數二的。如今四輪馬車非但價值千金,而且還供不應求,張氏隨手就能拉出三輛來,可見其豪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