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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大郎這才起身站好,仍舊是一臉傷心。
「老二,」吳甡道,「你在雜學上頗有造詣,我看日後就走博物館、圖書館之路吧。那是清貴之路,日後子侄們的教育也要看牢一些。」
吳老二最喜歡的就是讀書、品茶、花鳥、書畫、音樂……簡單而言就是個玩家。他出生時吳甡已經入仕,家中優渥,所以他從未有過像大哥那般的上進心。自從有了圖書館和博物館,這位二哥也是常常流連,頗為歡喜。
「明日你便隨我去駙馬府拜年。」吳甡道。
「多謝父親成全。」吳家老二當然知道這位駙馬肯定是長公主的駙馬,傅眉。如今傅眉掌管國家博物館,在士子清流之中才名甚高。
吳家老大看了一眼弟弟,頗覺得有些不公。
「老三,」吳甡端起茶,「你去美洲。」
「啊?」幼子登時癱倒在地,連忙收攏雙腿,哭道:「父親!兒子做錯了什麼且管打罵,千萬別將兒子趕走啊。」
現在美洲之地開發正是浪潮,各個勢家也都派人去開採金礦,墾荒種植,然而最多也就派個管家,就連庶子、遠親都不會攤上這種近似於流放的工作。更何況美洲也不太平,聽說荊王在那邊已經與西夷打了兩場仗了。
「你沒做錯事。」吳甡並沒有任何情緒的流露,只是道:「美洲之地幾乎等若整個大明,你在那邊開枝散葉,經商立足,與你大哥相互照應,無論哪邊出事,都能有一條後路。所謂狡兔三窟,你兄弟三人可能明白?」
「那讓大哥去唄,我可不想去。」幼子跪在地上,嘟囔道。
「他兒子不行。你家小子倒是不錯。」吳甡心中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口吻卻沒有任何變化。
「玉兒?他怎麼地不錯?」吳家老三疑惑問道。
「識時務。」吳甡簡而言之,已經覺得有些疲憊了。
身為一國宰輔,他的城府已經決定他不會將話點透。如今說這些,實在是因為兒子不成器。若是成器,這些事他們自己就該安排好了。
「其實啊,皇家就是天下的領路人。」吳甡站起身,略微舒展了一下腰肢,道:「皇家重田土,天下就重田土。皇家重商貿,天下就重商貿。你們自己看看,如今皇家在幹嘛,還會覺得從商是賤業,美洲是流放之地麼?」
說罷,吳甡也不管三個兒子,入內堂休息去了。
……
「你以為皇帝是領著天下人往前走的?錯!大錯特錯!」朱慈烺將皇太子朱和圭叫進書房內室,門口讓陸素瑤守著,任何人不許靠近,可見其慎重。
朱和圭頗有不服,並不答話。
「皇帝是被天下人推著走的啊。」朱慈烺苦口婆心道:「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就沒細細想過麼?」
「天下人要種地安居,所以皇家只能與他們合作,重農重耕。天下人要經商致富,皇家也只能與他們合作,鼓勵工商。你這呈上來的《興農十三策》,想清楚自己是站在誰那邊的麼?」
朱慈烺一回到宮中,剛安頓好兩個兒子,正在逗弄的學走路的小兒子,長子朱和圭就進來了,呈上了一篇《興農十三策》的草稿。
也虧得他聰明,只是草稿,若是寫成奏疏送上來,恐怕朱慈烺連廢太子的念頭都有了。
這《興農十三策》中,最關鍵的幾條便是:重置衛所,罷兵為農,加重商稅,勸耕勸桑。
這四條中,前兩條就是在打朱慈烺的臉。因為廢衛所是隆景新政的核心,徹底將國家土地人口統合起來,增強國家動員能力。在另一個時空中,滿清初期的執政能力遠不如晚明墮落之時,為何土地、人口翻了晚明一倍有餘?正是因為滿清廢除了衛所,將衛所名下的土地、人口清查出來。
如今再置衛所,明面上是減輕國家財政負擔,軍隊自己養自己,實際上卻破壞了朝廷的動員能力,牽制了帝國對外用兵征戰的力度。兩代之後,衛所軍官蛻化成了地主,重新成為士大夫階層中的一員。
從這眼光來看,教皇太子這條策略之人,也是個英才。
可惜他攤上了一個洞悉百年的皇帝。
「父皇,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豈非從農家來?」朱和圭昂然不懼道:「如今國家重商,日後朝中皆是言利小人,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哈,」朱慈烺被氣樂了,「士大夫從農家來?你去查查,國朝萬曆之後有多少士大夫家中沒有經商的!你死抱著士農工商之說,卻不能見到其以田土為根,以工商利身麼!」
明朝官員的薪俸恐怕是歷朝最低的,但明朝給讀書人的待遇卻是最高。所以明朝有窮秀才,卻無窮舉人窮進士,因為到了舉人這個程度,自然會有人主動投靠,哪怕中舉之前家徒四壁,中舉之後也立刻富貴盈門。
到了進士這一階層,就算他們家中只有三畝薄田,也必然有族人打著他們的旗號經商,逃避關稅,每年給他們「孝敬」。說穿了這就是分紅,只是偽裝成了親戚饋贈。
皇太子終究年紀太小,還不能明白這個社會的運作。
「兒子啊,你若是將國家重心放在農耕上,國家收入就只能從田土來。百姓負擔增重,朝廷收入減少,碰到天災便成人禍。而商人地位難以提高,他們便與這個國家離心離德,只顧自家,不顧國家。結果呢?便是闖賊獻賊重來。」朱慈烺苦口婆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