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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兒臣耳目不張,無以決斷。然而就用兵而言,以疲倦之兵追擊南下,實在是下策。即便闖賊真的滅了,難道獻賊就會坐視不理,乖乖俯首?父皇陛下,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待得孫傳庭連戰連捷打下了漢陽,又如何與獻賊決戰城下?」
崇禎心中略略一驚。他沉浸在殄滅闖賊的虛幻快感之中,渾然忘了就在距離漢陽百餘里,還停著一支更為狡詐兇殘的餓狼。
「可命左鎮馳援秦兵。」崇禎良久方才道。
「父皇……」朱慈烺說得口乾舌燥,省了尊稱,見崇禎沒有反應,方才道:「左良玉早就領了專剿獻賊的聖旨,可如今獻賊越剿越大,已經將爪牙伸向了益州之地,而左鎮擁兵自重,歷任督師哪個能調得動他?兒臣以為,此人臣心不純,絕難任用。」
崇禎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慈烺,為君之道,首重用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授予大軍之權而心懷猜忌,乃是昏君所為!你當慎之戒之!」
朱慈烺聽了不由心頭抽搐。
後人都說崇禎多疑,但對於不該信任的大臣,這位皇帝卻是能夠自始至終信任不疑。就比如楊嗣昌,但凡有識之士都知道此人人品和能力都在下下等,可崇禎時至今日都還將他視作的大明柱石。殊不知大明的好幾次起死回生的機會,都是毀在這個「柱石」手中。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朱慈烺無奈道。
崇禎這才略略放開繃緊的心弦,要了一口溫茶喝下,潤了潤喉嚨,問道:「京營整肅得如何了?」
「經過篩汰,堪用者不過三千餘。可上陣殺敵者,十不足一。」朱慈烺老老實實回報導。
崇禎差點被自己剛分泌出來的口水嗆到,震驚道:「整個京營堪戰者只有三百!」
「的確如此。」朱慈烺道。
若是按照孫傳庭的標準,諸位國公給太子湊出來的這三千精壯之中,能用的起碼有兩千五。
按照左良玉的標準,這三千人簡直都是虎賁精銳。
然而按照東宮侍衛營的體能體測結果,這三千人中,真正能夠直接選為戰兵的,的確只有三百人。
這三百人還是湊了個整數說,實際人數是二百七十六人。
即便日後營養和訓練跟上了,這三千人中也最多只有一半能夠補充進入戰兵序列,其他人只能從輔兵做起。
國家軍制本來是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的。然而大軍在外,必須要有民夫服役運送糧草,屬於標準的人民戰爭模式。
時至如今,民眾已經疲於戰亂十五六載,誰還能老老實實服役?但是軍隊行進,許多粗活重活不可能讓士兵去做,只好強拉當地民夫充入營中,作為雜役兵員,俗稱輔兵。
與之相對的,上陣殺敵的便是戰兵。
輔兵名為兵,其實仍舊是民,手中能有一根棒子就算了不得的裝備了。
在孫傳庭手中,這些人是用來當苦力的,在左良玉手中,則變成了自己的佃農和沖亂敵陣的馬前卒——炮灰。
朱慈烺在東宮侍衛營之外獨設一支輜重營,裡面除了很少的戰兵保護,其他都是輔兵編制。輔兵不被納入東宮軍銜體系,只有等他們考核達標,才能在侍衛營中補充為火兵。若是在擔任火兵時候立功受賞,在兩名軍官的推薦之下,才能成為正式的戰兵。
輔兵、火兵、戰兵之間的差距,對於下面的兵士來說一目了然:輔兵能吃飽,火兵能吃好,戰兵能吃肥!
只要當了戰兵,頓頓都有雞鴨魚肉,大白米飯,就算是尋常小戶人家,十天半個月都未必能吃這麼一頓。
如此待遇自然有人羨慕嫉妒恨,但看看人家戰兵的訓練強度,站在那裡的威勢,光是眼神就能把人捅個對穿。更別說現在有了個新教官,累得半死還得站在校場上動也不能動,偶爾還要被當沙包一般摔來摔去。
這口飯可不是人人都能吃的。
而且……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朱慈烺朗聲道,「既然秦督屢屢催討援兵,說是良局難逢,兒臣願意率領堪戰兵勇前往洛陽助戰!」
第90章 欲破巨浪乘長風(6)
太子領兵出戰並不是沒有先例,不過一般都是進行城防戰。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守城有既定套路。華夏從三千年前開始築城,時至今日在城池攻防上已經形成了套路,只要不是對軍事一無所知的庸才,或者碰上不世出的天才,要想攻破城池並不是很容易的事。
二是因為明初之時,皇帝與太子之間,皇帝往往具有更直接的軍事體驗。
比如成祖之於仁宗,仁宗之於宣宗。
然而目今的情況是,皇帝希望秦兵能夠繼續南下攻打闖賊,太子去洛陽守城就等於束縛了秦兵的手腳。原本洛陽並非守城之局,也會因為太子的原因變成非守不可的局面。這對於崇禎來說不是件好事,對於孫傳庭來說也足以頭大如脹。
可秦兵此戰消耗之後,多次移文兵部希望得到京營的補充。如今京營的兵員數量的確極少,一部分隨著周遇吉去了山西,一部分隨黃得功去了廬州。故而太子說堪戰之兵三百,崇禎雖然震驚,卻也不覺得是太子危言聳聽。
若是派三百兵去增援一位督師,即便不顧時人的譏笑,也難逃後人的嘲諷。皇帝從來被教育要畏天命,畏民聲,畏後世之名,所以這種事崇禎是絕對不肯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