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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母打得自己氣喘吁吁,終於停下了手,看著洪承疇一身旗人裝扮,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流,哭道:「我翁山洪氏世代書香,如何出了你個不忠不孝的東西!」
洪承疇垂頭不敢言語,只能任由母親責罵。他知道清廷氣量小,母親又性子剛烈,勢必語出惹禍,只能遣散周圍人等,不許圍觀旁聽,一邊又勸母親保重身體,先入城休息。隨行侍女也紛紛勸老夫人保重,總算在老人家的痛哭之下到了洪承疇安排好的臨時宅邸。
老人家到底已經年過古稀,如此折騰體力不支,很快就安睡了。
洪承疇喚了老夫人的貼身侍女,問道:「老夫人這一路可還平安?」
侍女道:「在南京時,有位阮老爺贈了一輛四輪馬車。過了徐州之後,路也平整了許多,老祖宗這一路來倒還算平安。」
「阮老爺?」洪承疇皺眉道。
「就是諱大鋮的那位阮老爺,據他說是老爺您的同年。」侍女道。
洪承疇知道自己的同年之中姓阮的只有阮大鋮一人。他又問道:「那馬車呢?」
「過真定後路上顛簸,仍舊找人換了舊車。老祖宗說這車既然用不了,就給人還回去,算是借的。」
洪承疇微微頜首。他知道阮大鋮家中豪富,不過卻沒想到他會與自己攀關係。現在南都眾臣莫非還沒有將自己列為士林之恥麼?還是東宮想招降我?
洪承疇心中一顫,仿佛看到了另一片天地。如果東宮有心招攬,赦免前罪,自己固然逃不掉「反覆小人」的評語,但也算是迷途知返,不至於連累宗族。如此一想,倒也能夠解釋自己為什麼沒有在漢奸名單上了。
不過,阮大鋮是東宮的人麼?
洪承疇有些猶豫,因問道:「過了徐州之後,地方府縣對老夫人可是尊敬有加?」
那侍女氣悶道:「老爺,從老家出來到這裡,還沒有對老夫人客客氣氣的府縣官兒呢!」
洪承疇一噎。若是皇太子有心招降,那麼府縣官員之中肯定會得到令旨,好生接待自己母親。
若是皇太子不是有心招降,那就只有是離間之計了。
重新又落回心中最不願看到的結果,洪承疇頓時氣色一黯,長出一口廢氣。
——慢著!這不僅僅是離間計!更是借刀殺人啊!
洪承疇心中一緊,腦中閃過一道霹靂雷光。
明朝如此輕易地就放過了洪母,正是告訴多爾袞,洪承疇不是真漢奸。否則以他給明廷帶來的屈辱,怎會允許他們母子相見?若是自己將母親護在身邊,那無疑會惹得多爾袞更大的疑心。若是將母親送到北京……洪承疇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這不是將自己母親推入火坑麼!
而現在這麼多人知道自己母親來了保定,就是想送回老家也來不及了。
洪承疇只覺得胸腔中一團烈火,燒得自己口乾舌燥,良久方才問道:「老太爺和三老爺呢?」
侍女不敢直說了。
洪承疇的父親洪啟熙有秀才功名在身,娶妻傅氏,育有三子:長子承疇,次子承畹早夭,三子承畯。得知長子變節投清,洪啟熙羞憤難堪,一病不起。
其弟洪承畯無意科舉,醉心翰墨,已然是一代書家。在得知兄長非但變節,如今還當了建奴的高官,領兵與朝廷相抗,他便在鄉里建了一座「雙忠廟」,供奉的是安史之亂中兩位忠肝義膽的英豪:許遠、張巡。
許遠的造型是手捏劍指,怒目圓瞪。這座雙忠廟裡的許遠,兩隻手指正好指向洪家大門。
洪承畯還打造了一艘船,泛水而居,正是因為身為洪承疇胞弟,俯仰愧於天地,不敢戴天履地。
相比之下,傅氏肯千里迢迢跑來打他一頓,已經是母愛無疆了。
洪承疇又詢問了幾個老家過來的家人,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悲哀難耐。他降清難道是真心看好黃台吉乃命世之主?唔,雖然的確是這麼說的……但當時的實際情況卻是自己已經回不了大明,要當忠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待這陣悲傷過後,洪承疇又想起了眼下的局勢。北京屢屢發生爆炸,顯然有一股暗流在京師涌動。刑部、內務府都無法破案,與其說是他們無能,不如說是匪徒在民間如魚得水。剃髮令一下,百姓哀痛,心懷故朝,肯定是更難在關內立足。
再看多爾袞此人,骨子裡的自負傲慢。當初西攻南守之策是他定下的,就算如今發現做錯了,也肯定不願改弦易張。若是不能集聚二十萬以上的兵力,要想打通運河只是痴心妄想。
漢軍的火銃、火炮不如明軍,火藥也跟不上。明軍火銃可以在五十步內破甲,自家的火銃能打到五十步就已經很不錯了。明軍用小火炮,一門不過三五百斤,十個人就足夠照顧。自家的紅衣將軍炮,動輒上千斤,難以搬運不說,開上一炮,對面已經打來十餘發炮彈。
至於滿洲大兵更難指望。他們雖然弓馬嫻熟,勇悍無雙,但在烏龜殼一樣的方陣面前卻也不得不繞道。一旦繞道,明軍的火銃就是一頓勁射,就算是穿著三重甲的巴牙喇也扛不住。而且巴牙喇不光是身強體壯之輩,更重要的是他們身為老兵,戰場經驗豐富。在年輕一代沒有成長起來之前,巴牙喇死一個就少一個,絕不是沖陣消耗的炮灰。
洪承疇想到炮灰,心中更是無奈。現在拉來的壯丁,一個比一個油滑刁鑽。哪怕後面有督戰隊,他們也該在陣前打滾。明軍那邊哨聲一響,這些壯丁便已經都撲倒在地,寧可被斬首也不肯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