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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還有個典故。」宋弘業哪裡肯放棄在太子面前加深印象的機會,卻又不敢太過於孟浪,故而立刻住口看太子的臉色。
「說。」
「遵命,」宋弘業清了清喉嚨,「那是萬曆二十四年的時候,高公公司掌崇文門,夢見一神人對他說『明日有鬼二車入此門,其勿納』。高公公深感奇異,當天親自坐鎮高門,下令所有的車都不能入城。
到了午時,他想著這時候鬼出不來,便去吃飯了。誰知沒一會,便聽到有車聲過門,連忙喝問左右。左右開始說『絕對沒有』,被高公公鞭撻了之後方才招認說:『有人出了一錠銀子私越關,小人想門捐不過幾錢,如今拿了五兩,是筆好買賣』。高公公就道:『這必定是鬼了』。然後下令大索,怎麼都找不到了。再拿那銀子放在水裡,即時浮了起來,原來是紙折的。如今京師大疫,都說百鬼日行,尋找替死,所以商家置水盆在柜上,用來分辨人鬼。」
朱慈烺聽了之後默然無語。
宋弘業見年輕的太子如此深沉,生怕自己這故事裡犯了什麼忌諱,心中忐忑不安,如同打鼓。
又走了片刻,朱慈烺方才道:「你這典故真是微言大義。有吏治,有教育,有民心。須知如今防疫之事並非甚難,苦於官吏不肯遵我令旨,百姓不明我教案,你可有什麼法子可以對來?」
宋弘業腦中只是一轉,順著這「以水驗錢」的思路想了下去,回憶剛才太子的反應,道:「殿下,百姓愚昧,偏信鬼神,不妨借鬼神之名,將太子的教諭傳出去。」
朱慈烺不置可否。
「還有,」宋弘業見太子不甚滿意,連忙補充道,「可讓各坊里甲,組織坊人,用心行事,這不用官府出面,只要派兩個衙役都能交代。」
「之前那鬼神之事,乃是奇術。」朱慈烺這才開口道,「令里甲說明道理,讓百姓遵行,這才是正道。我堂堂皇明太子,怎麼能舍正而用奇呢?」
「是卑職見識淺,思慮不當,請殿下恕罪。」宋弘業聞弦音而知雅意,心中暗道:太子這話分明是說,他不能用奇,該下面人去做。是了,我一個不入流的吏目,這事不該我做該誰做?
一想到自己對太子如此有用,宋弘業不自覺又有些自豪。
眾人又在城中繞行良久,不知覺中走到了前門附近。看看時候,已經是臨近正午,朱慈烺等人出來得早,一路上也不敢吃那些街邊雜食,此時也是腹中飢餓,腿腳發酸。
朱慈烺一指路邊一棟二層小樓的招牌:「這家看起來還算乾淨,門口還停了轎子,可以去用些。」
田存善正要過去打理清掃,只聽宋弘業道:「殿下,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的轎子。」
「哦?真巧,我還想見見他呢。」朱慈烺笑道:「這是緣分,我們先去隨便吃喝些,然後再讓他過來。」
田存善一躬身,繼續往店裡跑去。他一進店門,先扯住了掌柜的,露出宮裡的腰牌。
掌柜的一見是象牙牌子,知道是個大太監,不敢有絲毫違逆,任由田存善檢查廚房,督促清掃,燒開熱水燙鍋煮碗。
「掌柜的,」小二從門口進來,神秘兮兮道,「看樣子是個貴人。」
掌柜連忙整頓衣衫,出門相迎,見為首走來的是個十六七歲的青年貴公子,神情肅穆,身後一群人對他敬畏有加,非但不敢逾越半步,就連尋常說笑都不見有。這該不會是哪位郡王吧?
京師百姓對於天家的事好不陌生。如今天家只有太子與永、定二王,都未出宮。京中也不曾聽說來了外藩郡王,但若說是鎮國、輔國將軍,卻哪裡來這麼大的威儀?
「掌柜的,要一間雅間。」朱慈烺已經笑著迎了上去,一指李邦華的轎子:「跟他們比鄰而坐就更好了。」
「是是,」掌柜的連忙陪笑,「尊客裡邊請,尊客請抬腳,尊客慢上樓。」他又叫道:「快些將紫雲閣打掃出來!要乾乾淨淨沒半點灰的!」
店裡夥計更不敢怠慢,連忙上去清掃。
周鏡使了個眼色,東宮侍衛連忙跟了上去,將紫雲閣里里外外探查了個清楚,不讓有賊人埋伏。
朱慈烺見這陣勢,心中暗道:那些小說主角們是如何扮豬吃虎的?這麼大的陣仗,就算真是頭豬,老虎也不敢上來啊。
等上面收拾妥當,朱慈烺移步上樓,見紫雲閣旁邊是芙蓉閣,正好有個青衣小帽的僕人從里出來,正緊張兮兮地看著自己,便慷慨地送了個微笑,逕自推門進了自家包間。
按照當時的習慣,許多貴客都是先上酒水點心,談完了正事方才傳菜開席。芙蓉閣那邊雖然來得早,廚房裡卻還在準備食材。朱慈烺這邊卻是趕著吃飯的,田存善也不用怎麼威逼,大廚便先將準備好的食材緊著紫雲閣做上了。
朱慈烺在宮中吃的是山珍海味,乍一吃外面的「美食」,只覺得色香味上,只有味道只能算是可以下咽,另外色、香完全不能看。這念頭只是剛一萌發,他心中便閃過一道警覺:都說由奢入儉難,日後我若是領兵打仗收復國土,這樣的飯菜恐怕都吃不到呢!
田存善見太子吃得比宮裡還多些,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他還來不及慶幸,就聽得隔壁雅間裡傳來一聲高亢的聲音:「這不是胡鬧麼!太子……終究是個稚童,怎能預軍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