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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朱慈烺即便明知宗族是社會改革的絆腳石,也無力獨自對其發生挑戰。甚至於只是幻想一番,就有種堂吉訶德似的荒誕。
「爺好像有心事。」段氏小心翼翼地提著燈籠,過著披風走在朱慈烺身側,一開口便噴出一股白霧。
冬至過後一日冷似一日,這些天已經很少有人願意沒事在外晃蕩了。
「小倩,你家祭祖麼?」朱慈烺突然問道。
段氏略略一怔,脫口而出道:「只要不是破落戶,天下哪有人家不祭祖的?」
「你能記得幾代祖宗的名諱?」朱慈烺又問道。
段氏越發琢磨不透皇太子的意思,暗道:這小爺以為天下只有天家才記得自己祖宗?還是瞧不起我這小戶人家出身?
「我家是隨太祖高皇帝征戰而起,從那一代始祖往上還能追及五代。」段氏略有些生氣,口吻也硬了起來。
朱慈烺開始沒注意,走了兩步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太子妃在表示比朱家能追及的祖宗還高一代。
因為朱元璋只能追及四世祖,再往上已經就斷了。
「你覺得宗族對你而言,有何用處麼?」朱慈烺又問道。
段氏幾乎要暈過去了,怎麼突然間問出來的都是稀奇古怪的問題?這是考校麼?段氏垂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微微踢起的披風,道:「若是沒有祖宗,哪裡來的我身?」
「不,我是說從你生下來之後,族裡對你有何影響?」
——這影響當然是極大的,若是沒族裡幾個叔伯幫忙,父親如何得授昌樂教諭一職?若不是同族,那幾位叔伯又怎會幫忙?
段氏卻知道這話不該亂說,否則就是否定父親的才能了。
朱慈烺深吸一口氣,也沒有等答案,逕自往前走去。段氏小跑起來,方能跟上,隱約覺得今晚皇太子的問話大有深意,但又不知道重點何在。
「這些話別說出去,尤其別跟皇父皇母說。」朱慈烺停下腳步,關照一聲,道:「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
段氏遲疑著放慢腳步,卻見朱慈烺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起來。她突然覺得鼻頭髮酸,卻不知道心中的辛酸從何而來。
「娘娘,咱們先回去吧,小心凍著。」貼身服侍的女官上前摻住段氏,柔聲勸道。
段氏微微拒絕,自己站得挺穩,望著皇太子奔走的方向,吐出一團白霧:「去坤寧宮。」
第509章 宣威布德民大悅(10)
段氏並沒有來得及去坤寧宮,剛走出沒多遠就被宣召去了乾清宮。
帝後二人身穿常服,在乾清宮東暖閣見了段氏,努力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
「小爺他說了幾句思念祖宗的話,然後就不知道跑去哪裡了。」段氏十分委屈地站在帝後面前,像是接受質詢。
「他去了奉先殿。」周后先開口應道,然後才發現段氏受氣小媳婦似的站著,又道:「你坐。」
段氏這才福了福身,退到繡墩上挨邊坐下,心裡卻是空白一片,已經將所有的問題都推給了帝後,只等吩咐。
「他從小到大什麼時候思念過祖宗……」崇禎一時著急,竟口吐真相。
周后輕咳一聲,忙替長子洗刷這「不孝」的考語:「春哥兒也是極孝的,只是不會做出來給人看罷了。」
崇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道:「朕是說他總將心思藏起來,並非說他不孝。你說……他會不會又犯了……」
段氏一個激靈,茫然地望向周后,正好與婆婆目光相觸,連忙垂頭避過,不敢失禮。
周后乾笑一聲,道:「小時候偶爾有些癔症,這些年他南征北戰,也沒聽說再犯過。」這個時代對於伴侶的地位財富固然看重,但最重要的還是沒有惡疾。周后為了打消段氏可能產生的胡思亂想,特意補了一句:「春哥兒絕無惡疾。」
段氏大大鬆了口氣,對周后的話沒有半分懷疑,反倒是周后說完之後覺得自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沒來由地騰起一股不悅。
暖閣之中陷入一片冷寂。
「氣悶。」崇禎猛然起身,背手朝外走去。
雖說是透氣,皇帝陛下的目的地倒是十分明確。
奉先殿。
天子有太廟,以七、九之數祭祀祖宗。朱元璋雖然不是詩禮人家出身,但對父母、祖父母的感情卻十分真摯,想起來就要去祭拜一番。時人認同這份孝心,但孝也必須守禮。太廟是國家祭祀的地方,皇帝的祖宗也是庇佑這個天下社稷的英靈,只有在規定的時間以規定的禮儀才能祭祀。
於是朱元璋便在紫禁城內修建了奉先殿,效仿宋朝皇帝在私閣內進行家祭的方式,穿著常服進行日常禮拜。
奉先殿沒有後殿,正殿也是同堂異室制度。如今除了百世不祧的太祖、成祖,只有血緣最近的七位皇帝供奉其中。
朱慈烺從剛會走路就來這裡祭拜過祖宗,在儀式上取得了祖宗的庇佑。其後來這裡的次數也遠高於太廟祭祀,好在常服家禮,所以不很麻煩。
主動來奉先殿卻是朱慈烺降生以來的頭一遭。
前世的朱慈烺對家族的認識只能上溯到祖父一輩,五服之親對他而言已經無法理解,更何況天子九廟,竟然要追溯那麼遠的親緣。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七年,雖然祭祀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但對親緣的認識卻仍舊處於膚淺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