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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落座沒一會,便有個身穿褐衣,頭戴瓜皮小帽的男子湊了過來,先打躬作禮,旋即諂笑道:「諸位老爺、公子,可是外地來的?」
「你是誰人?」廖興用本地話斥道:「瞎了你的眼珠子!想欺外客麼?」
「哎呦,小人走眼了,走眼了。」那人笑著卻不肯走:「公子是本地人就更好了,可要買地引麼?」
廖興望向皇太子,一臉得意,分明是說:看!我沒扯謊吧!如今買賣地引已經是風氣啦!
朱慈烺一向不是個追求低級滿足感的人,他自認身為一個成功人士轉世,碰到這種自己一手掀起的金融風暴,理當站在小樓之上,展開一柄象牙骨扇,對著清風明月,悠悠吟唱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然而他終究還是出來了,來到這個充滿煙火氣的紅塵,親眼看看本來不屬於這個時代里這片土地應有的產物——金融泡沫。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大明終於在前行的道路上追出了一步。
第151章 城外蕭蕭北風起(9)
「幾位若是要買地引,小的這邊正有門路。」那男子笑道:「也不敢欺瞞諸位,小的每單只取五紋足錢。」
廖興深怕太子長於皇宮不通民情,側身對太子道:「這就是民間所謂的私牙。」
那男子聽了,不由辯解道:「小的也是有官府牙牌的。」
廖興瞪了他一眼:「官府牙牌或許有,但絕不是給你居間地引的!當我們沒見過地引麼?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嚴禁私相轉賣!」
那人見廖興懂行,連忙賠笑道:「這地引買賣獲利之豐,誰捨得不做?不瞞幾位,就連我這等小民都要買一兩張放著呢。」
朱慈烺本希望洛陽鄉紳階級將這些單子都吃下去,但沒想到連尋常老百姓也參與其中。經濟學以所有人都是理性人為前提進行研究,可現實情況卻恰恰相反,理性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你就不怕砸在手裡?」朱慈烺開口問道:「李闖大軍可就在汝州城下。」
「這位公子是多心了。」那人笑道:「不說太子還在洛陽沒走,光是駐防汝州的東宮大軍就足夠李闖喝一壺的了。再者說,這地引是要用的,只要有好地放出來,大家不就直接換地了麼?就算李闖來了,也不能不認地契吧。」
洛陽是已經淪陷過一次的地方,百姓對於李自成並不陌生,對他們的所作所為也不懼怕。上一次李自成來洛陽,殺了福王,開了糧倉,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樣,在民間聲明不錯。
「現在地引多少銀子一張?」朱慈烺又問道。
「五兩。」那私牙脫口而出,繼而補了一句:「興許還能上去些。」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我們不要。」
那私牙臉上閃過一道怒色,正要說話,廖興搶在前頭扔出了幾個足色銅錢:「打賞你說了這麼許多話,地引我們就不要了。」
那私牙這才轉怒為喜,連連拱手,又去別的桌子尋找客人了。
朱慈烺喝了口茶,只覺得苦澀難耐,硬忍著咽了下去,道:「這已經超過地價了。」
廖興也有些意外:「昨日才三兩,一天功夫就漲了二兩?不會是他誑咱們的吧。」
「我倒覺得有可能。」朱慈烺道:「這種東西一日數價,這還是東宮嚴禁私相買賣,否則的話恐怕更離譜。廖興,你去散點風聲,就說過幾日東宮還要放出一大片地來。」
「那地引又要大漲?」廖興興奮道。
「該收網了。」朱慈烺壓低聲音,用茶盞遮住了口型。
雖然洛陽必然會是敵占區,但金融武器一旦失去控制,對下層小民的影響是最大的。朱慈烺不介意自己第一桶金上的無辜鮮血,但對於自己未來的子民和同胞,還是不願意逼人上吊跳河。
廖興對於這個新鮮的遊戲還有些不過癮,但是太子殿下已經決定收網,他也不敢抗命。
當天夜裡,廖家下人從福王府拉回來一輛重載的牛車,上面堆放著一個個箱子。這些箱子裡,就是東宮內官們連日連夜刻印出的地引。
一旦如此龐大的地引湧入市場,剛剛興起的地引交易勢必面臨沒頂之災。不過這批地引屬於定向銷售,許多大戶人家走通了廖老爺的關係,送上禮物賄金,求廖家幫忙大量購買。東宮的這批地引正是為他們準備。
隨著越來越多的土地投放出來,地引價格繼續攀升,終於到了十兩一張。在這個價位上,已經遠遠超出了土地價值。而且這個價格也不是小民能夠參與遊戲的了。朱慈烺原本希望地引從小民手中流出,向大戶人家集中,但市場現實卻是更多的小民參與進來,傾家蕩產聚集資金,購買地引……
「你聽說了麼?有許多湖廣客遠道而來買地引!」
「這麼高價,誰還會買啊?比直接買地都貴了……」
「你懂什麼,現在那些大戶人家還在買,咱們只要買上一張,再賣出去……嘖嘖,這就夠吃一年的了!」
……
廖興很快就將市場風向匯報給了朱慈烺,之前的新鮮感漸漸成了畏懼。他偷偷在地引上做了不起眼的記號,又讓人去鬼市上查探,發現自家賣給大戶的地引許多都流入了鬼市。
鬼市就是如鬼一般天黑而出,日出而散的集市。在這裡交易的,大多都是略有家產的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