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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給人對號入座用的。
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能讓某些人心有戚戚。
既然你們都說皇太子這樣做不對,天下要被他搞得大亂,這時候你們還不走等什麼?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一邊罵著人家不仁不道,一邊又不走,是久居鮑魚之肆不覺其臭麼?
「這……這些人真是不知道站在哪邊的!」張慎言頗有些慍怒道:「這錢牧齋也是!被溫體仁參劾罷官是一回,被王之心關押又是一回,算上今次已經三回了!絲毫不懂道理!」
僕從不知道老爺說的什麼,但知道自己沒有過錯,心中安定地站在一旁。
張慎言發了一會兒氣,突然抬了抬腿,讓侍婢出去。又對那僕從道:「你在我身邊讀書識字,要考功名固然不足,去考個女丁科的甲首卻如探囊取物,可曾動過心?」
這四十多歲的僕從當即跪倒在地,略帶哭腔道:「小的自從十歲跟了老爺,再沒想過出去!求老爺莫要趕小的走!」
張慎言從軟榻上下來,走到窗前,也不覺得寒冷,緩緩道:「天要下雨,咱們就得打傘;要是烈日高掛,就要遮陽。可現在偏偏有人要在暴雨中頂風而行,烈日下暴曬而走,這是不知『順其自然』的緣故啊。」
僕從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將張慎言的每個字都收入耳中。
在江南等地,權貴門下的奴僕帶著名帖進科場已經不是秘密了。雖然的確有奴僕上榜之後翻臉不認人,但絕大部分有腦子的人還是會寄居在故主的大樹之下,聽從主家號令。正是這種風氣,成了後來滿清放包衣奴才出外為官的濫觴。
「與其逆天而為,不如順其自然啊。」張慎言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忠僕:「你且讓人去北方找幾套皇太子殿下寫的書來,咱們自己開個義塾,教授府中有資質的奴婢,讓他們去考女丁科。」
這僕從到底是跟了張慎言多年,當即明白過來。國朝要用進士,各家就要拼命培養子弟制藝。國朝要用女子白丁,自然也要跟上。
這天下真正的衛道士都在山裡講學呢,在朝中為官之人,哪有死扣「聖人之學」的道理?
若是需要,什麼學問扣不上「聖學」的帽子?
張慎言安排好了之後,又道:「老夫今年也該辦場大壽了。」
張慎言今年正好七十,已經到了該致仕的年齡。做場大壽,正好提醒各方,不要再死盯著他不放了。
論說起來,他真的不是東林黨人啊!
他只是提攜了東林黨魁入朝而已……
相比張慎言的老成謀國,呂大器更顯出了「年輕人」的朝氣。他今年才六十,距離法定退休年齡還有十年,而且身為南京兵部侍郎,他並不願意就此歸於江湖。按照大明官場的慣例,像他這樣去過西陲任過巡撫,又在腹心之地擔任過總督,最後到南京兵部任職,總得給一個南京參贊機務兵部尚書的位置,然後才有機會加銜致仕。
「為何要我等清流辭官?正中了小人之計麼!」呂大器看了報紙,冷聲笑道:「你們去找些人,將矛頭轉向馬士英、王之心身上,正是他們蠱惑皇太子!要走也該是他們走。」
王之心是太監,理所當然要為皇家背黑鍋。一旦有事,哪怕再低調也會被文官扯出來批一頓,何況他還算不得低調。尤其是他為皇太子送去的百二十萬軍餉和五十萬石糧餉,是從所有南京官僚體系口中奪食。
試想一下,若是這筆糧餉交給浙江、舟山、福建等軍鎮,得有多少分潤?而這兩年全被皇太子拿了,誰敢問他老人家要分潤?
這損失得多大!
所以——
豎閹不死,國難未已!
至於馬士英更沒什麼好說的,妥妥的閹黨,也不知道是走通了什麼門路,竟然從鳳陽總督任上跳到了南京三大佬之一的兵部尚書職位,也該是他樂極生悲的時候了。
呂大器這邊發話,門下學生、筆吏、水軍紛紛動作,果然一切又朝著清流與閹黨的黨爭套路前行。
馬士英知道自己名聲不好,一早就假裝生病,每天上朝比上墳還痛苦。迫不得已要說話也只能憋著喉嚨故作嘶啞,讓人以為他是病重。
原本想著如此低調,總沒什麼事了吧?可為何突然之間自己就成了蠱惑皇太子的奸佞了呢?
從皇太子到南京,自己單獨覲見只有一次,那是例行的公務敘職啊!
馬士英這邊長吁短嘆,日子難過得要命,恨不得閉門不出,自然也不會見外客。
卻有一人不是外客,乃是可以穿家過府的知己故交。
那人便是阮大鋮。
馬士英與阮大鋮是萬曆四十四年丙辰科同年,但馬是貴州人,阮是南直人,其時並無深厚往來。後來是阮大鋮以震古爍今的政治低能反出東林,掛名閹黨,旋即被東林撲滅,只得寓居南京,這才與馬士英有了深厚往來。
馬士英在當了三任地方知府之後,終於在崇禎三年遷山西陽和道副使,五年,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到任剛剛一個月,就因為貪污公帑數千兩,饋贈朝中權貴,被鎮守太監王坤告發,論罪遣戍。
照道理說來,馬士英的仕途原本就不暢,此刻更是全毀,再難有起復的機會。
事情的轉機卻落在了阮大鋮身上。
阮大鋮和布衣宰相張溥為了讓周延儒復起,四方走動。尤其阮大鋮出力甚大,非但聯絡了馮銓出面,還出資兩萬兩,疏通關節。周延儒本來對阮大鋮是有承諾的,但復起之後,又覺得阮大鋮名聲太差,有些反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