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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夷總督也不是那麼好做的。」朱慈烺道:「到時候看吧,其實朕也在考慮這個封授的問題。實在不行,從這幫小的開始,皇室宗親開始虛封,就不要之國了。」
明朝的親王最初都是實封,在自己的封地頗有軍政之權,否則成祖也沒機會起兵。
後來文官集團崛起,加上靖難之役的影響,親王們才由實封轉為半虛半實的封國。這種封國有切實的土地,親王可以獲得土地上的收益,但沒有軍政權力。相比真正的虛封——只領取俸祿而不占有土地,權力雖大,但束縛也深。
段皇后聽了卻是喜上心頭:「能夠虛封也就行了,免得跑那麼遠。」
——免得跑太遠了去禍害百姓。
朱慈烺心中暗暗補了一句。雖然是自己兒子,而且從秦始皇以後的皇帝恐怕都沒他在教育上注入的心血多,但朱慈烺仍舊不能輕信人的本性。在沒有了約束,而又具備權力的時候,墮落幾乎是肯定的。
就算是自己,不也曾想過野蠻遷徙秦晉百姓,寧可他們死在途中,也不留下滋養闖賊麼?
……
「不!不要!我要一個自己的國家!」朱和圻拽著朱慈烺的衣袖,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幾乎半跪在地上。還好龍袍的質量過硬,否則早就連袖子都被扯下來了。
「我要和李俊一樣,去海外打一片天地,當個真正的國王。」朱和圻仰著臉看著父親,沒有絲毫懼意。
朱慈烺對兒子雖然嚴格,但從未打罵過,最多就是嚴厲呵斥。有些人天生耐受力弱,說兩句重話就眼淚汪汪——如皇太子;有些人天生耐受力強,被罵簡直當蟲鳴鳥叫,沒事人一般——比如這位皇次子朱和圻。
「李俊?」朱慈烺第一個反應是成化年間的進士,但此人卒於弘治年間,居官山西參政,根本不搭邊啊。
「父皇沒讀過《水滸》麼?」朱和圻猛地站了起來,雙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縫:「竟然還有父皇沒讀過的書?哈哈,那李俊原是潯陽江上的好漢,坐梁山第二十六把交椅,渾名喚作混江龍的便是!他一身水上功夫了得,隨宋江平了方臘之後,回京受賞,卻在蘇州假裝中風,又留了童威童猛兄弟,一道打造海船去暹羅當了國王!這才不枉好漢之名啊!」
朱和圻一邊說著一邊手舞足蹈,滿臉興奮。
朱慈烺頗有些無奈:「父皇只看到梁山大聚義。」
「父皇,後面可好看了……哎,你怎麼了?」朱和圻正說到興頭上,身邊的小宦官突然跪倒在地,冷汗淋漓,面無血色,嘴唇已經發青了。
朱慈烺也嚇了一跳,以為是突發性的心臟病之類,連忙道:「誰都別動他,速速去叫大夫過來。」
這小宦官索性蜷曲倒地,恨不得就此死了……誘惑皇子讀《水滸》著魔,這得是多大的罪過啊!
朱和圻也被嚇到了,緊緊抓著龍袍下擺,看著一干醫生將那宦官抬走,方才鬆了口氣。
「以後身邊有人發生意外,先不要急著動他,定要叫醫生來看過才好。」朱慈烺對兒子道。
朱和圻點了點頭,道:「他平日也沒這毛病,興致來了還會唱兩嗓子呢。」少年心,天上雲,朱和圻剛說完這個宦官,又道:「父皇,暹羅現在是咱們的麼?」
「不是。」朱慈烺搖頭道:「李俊去當暹羅王是話本里的虛假事,當不得真。人家也是一個傳承有序的文法之國。」
「那我能去當暹羅王麼?」朱和圻跳著道:「我就帶兩個好漢一條船去,父皇,能去麼?」
朱慈烺不知道自己更應該操心老大還是老二,為什麼同樣的父母,同樣的對待方式,同樣的老師,同樣的書本……就是能夠教出區別如此之大的人呢?
「等你十八歲的時候,父皇送你十條大海船,你要帶多少好漢都由你。」朱慈烺輕輕摸著兒子的總角,補了一句道:「不過滅人宗廟還得有大義支持,可不能當成一種興趣愛好啊。」
「兒子知道。」朱和圻興奮地恨不得當地打滾。
「你知道什麼是大義?」朱慈烺有些意外。
「大義就是替天行道!」朱和圻叫道。
朱慈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我早就該猜到的。
皇帝心中暗道。
……
隆景八年的四月,皇帝陛下突然詔令的大圖書館將《西遊釋厄轉》、《忠義水滸傳》、《三國演義》、《金瓶梅》等市井小說進行修改編錄,刪去其中很黃很暴力等過於直白的描寫,使之可以為普世接受,然後刊印出版,定名為:皇明小說專輯。
在這套書的書匣之側,特意用鏤刻的楷書體標註清楚:青少年適宜讀本。
這套刪減過的「潔本」果然在市面上不受歡迎,除了各地圖書館受了嚴令只許提供這些潔本書供人借閱,其他有能力買書的人還是更喜歡原汁原味的作品。直到他們發現,大圖書館的版本在文辭上比其他刊本更加精美,這才被某些藏書家所接受。
朱和圻是在諸皇子中唯一一個拿到整套初版初刻書的,欣喜不已。又因為裡面夾了一張父皇親筆畫的一副丹青書籤,題有「開卷有益」四個字,所以這套書和書籤都被朱和圻仔細存好,最終在三百年後作為珍品收入皇家大圖書館。
那副梳著總角的少兒讀書圖,也是朱慈烺一生中唯一的畫作,並無藝術價值可言,只是一個父親給兒子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