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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哪怕上個廁所,也是十分複雜的事啊!
朱慈烺沿著穿廊信步到了主敬殿,門口自然有大漢將軍、內侍把門通傳。等傳來召見的傳報之後,朱慈烺才能一本正經進去,絲毫不因為是皇帝的長子就有什麼特別待遇。
這就是禮,將人分離別類。
再見到崇禎的時候,朱慈烺頗有些不習慣。
雖然只是不到一個月的分別,但剛過而立之年的父親就已經頭生白髮,在昏暗的燭光之下顯得蕭瑟老邁。
崇禎例行節儉,乃至於宮中燈火蠟燭都要嚴格控制。只有接見大臣的時候,才會點得燈火通明。
如今只是見自己兒子,光線自然就弱了許多。
朱慈烺上前問安,餘光掃過崇禎的衣袖,隱約露出的中衣袖口已經發毛,不知道這件衣服穿了多久。世人都知道天家奢華,內衣中衣都是每日換新的。到了崇禎繼位,每日更換的衣物變成了三日一換,後來又成了五日一換,最後到了不穿壞不換的地步。
想到這點上,朱慈烺對崇禎又有些感念。皇帝如此節儉,但是對於太子和其他皇子公主,崇禎卻沒有絲毫剋扣的意思,仍舊過著世人難以想像的奢華生活。
「我兒在外還習慣麼?」崇禎嘴唇蠕動,終於還是問出了最不想問的問題。他無數次覺得自己應該以軍國大事開口,但看到兒子稚嫩夾雜著成熟的面龐,終於還是情不自禁露出了「小婦人之態」。
「兒臣在外一切安好。」朱慈烺應道。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加入一些「感動」,但數十年的思維慣性讓他很難找到「感動」這種情緒。大腦給他提供了許多有力的思維武器,讓他在記憶力和邏輯能力上遠超常人,但同時也剝奪了許多感性的東西。
崇禎點了點頭,漸漸恢復了帝國主宰的一面,道:「定國公和英國公舉薦你接掌京營,你可知道了?」
「兒臣日前拿到那封啟本。」朱慈烺道:「只覺得勛臣所薦似有些唐突了。」
崇禎面露讚賞:「人貴有自知之明,你能知道自己有所不足,這是極好的。朕常與你說桀紂隋煬的故事,難道是他們的天資不好麼?非也,恰恰是天資太好,所以剛愎自用,這才斷了國運。」
朱慈烺垂下頭,不讓苦笑流露出來。這些話原本是至理名言,偏偏由一個剛愎的皇帝說出來,實在太有反諷意味了。
「不過朕還是希望你能去京營撫軍。」崇禎略有所思道:「國朝京營從來都是從內帑出糧餉,等若天子親軍。然而一直交在勛戚手中,如今看來那些勛臣實在有負我家啊!朕聽說你的東宮侍衛各個英姿矯健,令行禁止,頗有強軍之貌,看來你手下也有能人相助,不如就將京營給你,若有所成也正好派上用場。」
朱慈烺得了皇帝的首肯,自然是十分高興,至於再一次被父親小瞧,這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他道:「父皇陛下,兒臣此番出宮,果然得到了忠義之士效命相助。而且成效也是顯而易見,京師市面已經漸漸恢復,鼠疫之劫也算是過去了,只不知道該如何嘉獎他們。」
「天家嘉獎,無非富貴二字。」崇禎教道:「不過你要記住,獎賞過重則生跋扈,獎賞不足則有怨望,其中分寸還是要好生掂量。帝王御下之道,最好便是令其飽而不足,這才能始終效命王事,也是保全良臣的辦法。」
崇禎頓了頓,又道:「不過死者哀榮不妨多給些,一來讓生者知道天家仁厚,二來也算是君臣一場。」
「兒臣明白。」朱慈烺知道崇禎指的是成國公一事。
成國公家裡爆發的鼠疫狂烈,非但闔府上下沒有一人逃過此劫,就連進去防疫的東宮侍衛都死了好幾個。周皇后當時聽了外面的傳聞,當時便暈了過去,還好後來又有人說東宮雖然去了成國公府,卻安然無恙,這才好些。
「成國公之事,可不能再有下次。」崇禎突然道。
第74章 將軍韜箭射天狼(7)
朱慈烺一愣,暗道:莫非父皇收到了什麼消息?那他知道我收了多少銀子麼?是否要分一些出來?算是首肯了麼?
瞬息之間,朱慈烺腦中已經轉過了千百個彎道。
「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你是國本,怎可以輕入險地?」崇禎滿臉責怪道:「你母后為這事急得都暈死過去了。」
「兒臣不孝。」朱慈烺心中一松:原來皇帝不知道啊!
「而且你是為了彰顯天家體恤功臣,但外面卻有人散播謠言,說成國公府上本沒有鼠疫,是你借鼠疫之名,行屠戮之實。」崇禎言辭中頗有些氣憤。
任何一個做父母的,都本能相信自己的兒女是自己小時候的翻版。所以小時候認真讀書的父母,絕不相信自家孩子會逃課;小時候循規蹈矩的父母,絕不相信孩子會結交流氓無賴;小時候彬彬有禮的父母,絕不相信孩子會目無尊長,污言穢語。
崇禎小時候就是個文青種子,喜歡讀書,研習經學。朱慈烺在宮中時,也是一副好學不怠的模樣,簡直是崇禎的翻版,這讓皇帝怎麼可能相信太子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來?
誰能想到朱慈烺是兩世為人,並不甚肖當今天子。
「朕已經命東廠暗中查訪,誰敢說出這等喪心病狂的話來,絕不能姑息!」皇帝龍威迸發,果然氣勢凌人。
朱慈烺微微搖頭道:「父皇陛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有道是:日久見人心,何必亟亟自辯呢?若是有人因此而獲罪,千載之下,未必沒有好事之徒穿鑿附會,說是天家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