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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規制的城堡,在歐洲戰爭中的確能夠固守待援很長時間。若是攻城一方不甚能戰,即便守上一年半載也不稀奇。
「更何況中國人膽子很小,一個荷蘭兵足以抵擋二十五個中國人。」歐福瓦特自信道:「只要貝克上尉他們剿平了那些鬧事的番仔,我們的陸軍可以讓熱蘭遮更加穩固,就像這座島一樣穩固!」
日本女人微微欠了欠身,退了下去。作為東方文明的子裔,她知道什麼時候該勸諫,什麼時候該理智地退卻。雖然荷蘭人已經不再敢直說中國人是野蠻人,但他們內心中仍舊將歐洲之外的世界視作蠻荒之地。
——如果中國人發動如此規模的海軍攻打熱蘭遮,絕沒有理由放著陸地不管。
——只能為貝克上尉祈禱了。
女人心中暗道。
海面上的僵持持續到了傍晚,這是個不可能作戰的時間。歐福瓦特承受著兵臨城下的心理錘鍊,終於度過了最難熬的第一天。
「梵谷先生,我需要你在入夜之後前往中國人的戰艦,詢問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歐福瓦特召喚了低級商務員,掩飾不住自己的怒氣。正是這位商務員帶回來的消息,讓人們都相信中國人是友好且開放的。他言之鑿鑿,甚至讓歐福瓦特都有所動搖,以為是自己過於多慮。
事實卻證明歐福瓦特的預見不錯,只是被自己愚蠢的同伴坑害了。
「他們肯定需要戰利品……」梵谷膽怯地發抖,低聲道。
「我可以給他們十萬兩白銀的軍費賠償,但別指望我出更高的價!我一個子都不會多給他們!」歐福瓦特咆哮道。
梵谷感覺到略帶臭氣的口風吹動了他的頭髮,連忙行禮退了出去,讓人準備小船前往中國人的戰艦。
在梵谷離開之後,一名牧師出現歐福瓦特面前,道:「先生,赤嵌社的信徒願意輸送一批糧食,以此表明他們對上帝,對共和國和公司的忠誠。」
歐福瓦特這才想起後勤的重要性。中國人渡海而來,肯定不會準備太多的食物,他應該在中國人登陸之前將他們能夠搜集的糧食都運進城裡,並且燒毀那些無法運走的物資。
「讓他們進來,」歐福瓦特按著太陽穴道,「還有那些漢人頭家。派兵把他們帶進城裡,保護起來,不要讓他們有機會出賣我們。」
牧師退了出去,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傳達命令的聲音。
——巴達維亞的蠢貨們,終於可以看到自己種下的惡果了!
歐福瓦特漸漸鎮定下來。他想到了戰後公司調查和法庭審判,連忙從抽屜里取出一本松木板包裹著羊皮作為封面的精美簿冊,這是每個台灣長官都必須以生命和信仰保護好的東西——熱蘭遮城日記。
因為交通不便,從歐洲到亞洲動輒八、九個月,因此聯合公司為了確實掌握殖民地的一舉一動,要求各分據點的長官逐日記下其轄地所發生的所有點滴事情,以日誌的形式寄往當時的巴達維亞,再轉送回阿姆斯特丹。
這些日記非但有長官的記述,也有書信、報告,以及會議決議,是巴達維亞評議會對駐外長官進行評價的重要資料。
歐福瓦特翻到前面,確定自己的確告誡過巴達維亞關於中國人入侵的事。同時他也看到了日記中有關梵谷先生的匯報,於是提起筆,在後面空白的部分加上一句:我對此毫不相信。
如此一來,作為一個不為人信任的貿易點長官,他的形象將被定位在「先知」、「智者」,一切惡果都是愚昧的同事造成的。
……
「搬下去,下去。」通事用當地番語指揮著赤嵌社的「原住民」將一袋袋糧食搬往地下室,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生怕一旁的荷蘭士兵看出這些番仔臉上的紋身只是畫上去的圖案。
荷蘭士兵卻在低聲交談著海面上的中國人,對這些友善的「赤嵌人」沒有絲毫警惕,有幾個甚至背對著正在搬貨的赤嵌人,大咧咧地倚著火槍,打賭中國人多久才會意識到自己的不自量力,並且退回海峽對岸。
「這麼晚肯定回不去了,這些人能住在城裡麼?」通事上前詢問一個管事的荷蘭人。
荷蘭人掃了一眼這些赤裸著上身的赤嵌人,肌肉緊湊,但是沒有明顯的疤痕,臉上的紋身也只是點綴,這些特徵無疑說明他們並非經驗豐富的戰士。而且他們沒有武器,人數不多,即便讓他們住下來也沒什麼關係。
何況……
通事將準備好的賄賂塞進了荷蘭管事的手中。
「他們可以住在城裡,但不能亂跑。」管事很快劃定了赤嵌人的度夜之地,在一個棱堡的旋梯之下。
通事轉達了荷蘭老爺的善意,驅趕著赤嵌人安靜地往住宿地走去。
看管庫房的荷蘭管事有些異樣的感覺,總覺得這些赤嵌人與他印象中番仔有些出入。他從未見過番仔的舉手投足如此乾淨利落。不過這並沒有引起他的疑心,在登記完入庫的糧食之後,他便離開了地下室,回到上面自己的宿舍之中。他年輕貌美的日本妻子還在床上等他,並不會因為中國海盜的來襲就取消所有活動。
「大敵當前,竟然連崗哨都沒有增派。荷蘭人從未打過仗麼?」赤嵌人之間低聲交談著,卻是北方口音的大明官話。
這些扮作番人的明軍,正是方家鴻苦心孤詣編練出的「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