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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的確是我格物不足的緣故?
朱和圭想起了王陽明的故事。在陽明先生幼年時候,曾坐在庭院中格一片竹葉長達七晝夜,乃至於最後昏死過去。雖然陽明先生並未因此得道,但是這種追求智慧的堅決仍舊讓朱和圭十分嚮往,他也曾偷偷模仿,但只是兩餐未食,母后就已經哭紅了眼。
再看看《萬化之學》,裡面都是天地萬物構成根本,以及變化原理的內容,幾乎每出一期就會成為新的化學課本。朱和圭對於這些變化既是新奇又是排斥,總覺得這些東西與性命之學根本沒有絲毫關係。
的確,你知道鐵和氧能發生氧化反應,但這能解決你心中的困惑麼?
能知道天地人之間的感應麼?
能秉持中道而不做任何錯事麼?
能圓融地在社會中遊走,讓所有人見到你都如沐春風麼?
既然什麼都不行,學他還有什麼用?
國家的終極目標應該是個萬民皆堯舜的大同世界,而非蠅營狗苟的小人世道。
朱和圭猛然間感覺到一股劇痛,原來是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肉中。
這麼想實在太危險了。
如果自己是對的,那麼父皇就是錯的,他可承擔不起偶像倒塌的痛楚。
朱和圭心頭滿是糾結,偷偷看了一眼父皇,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明察秋毫的父皇發現。
火車穩穩地停進了北京站,新修的車站還飄散著一股白堊和岩石的氣味。皇帝陛下帶著幾個兒子從車廂里下來就登上了皇家馬車,徑直回宮中去了。
朱和圭與父皇同車,其他弟弟只能坐後面的馬車,這讓他有了些寬慰,似乎回到了小時候獨享父愛的那段日子。在上車的時候,他意外地看到了黑色的車輪,用了新的橡膠材料,烏黑髮亮,上面還有彎折的花紋。
「這就是橡膠吧,難怪最近坐車覺得舒服多了。」朱和圭喃喃道。
「你說當年夫子周遊列國,要是有橡膠輪胎,會用麼?」朱慈烺隨口問道。
「應該會吧。」朱和圭道:「到底要比木輪舒服許多,車也不容易壞了。」
「而且如果夫子排斥橡膠輪胎,也就沒理由用周朝時候的高車了。多半得回到聖王時代,恐怕還得走路。」朱慈烺略有所指道。
朱和圭敏感地意識到了父親的用意,道:「父皇,兒臣絕沒有排斥新學的意思。」
「我相信你沒有,因為你就是新學的受益人。」朱慈烺笑著將兒子拉上車。
朱和圭在皇帝身邊坐下,幽幽道:「只是沒有必要將心思和精力放在這上面,由他去便是了。」
朱慈烺頓時有種氣結的感覺,正要開口駁斥,突然舌頭打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當年面對自己的生身父親崇禎皇帝,身為皇太子的朱慈烺也說過一樣的話。
朱慈烺對自己的認識和見解有著先知般的肯定,而且歷史也證明明朝滅亡與皇帝捲入黨爭,荒廢國事有極大的關係。
然而崇禎自己卻沒有這種意識啊!
如今的皇太子也不可能有這種意識啊!
只是單純從這兩句話上來看,自己和這個長子真可謂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並無二致。
如果是這樣的話,朱慈烺就越發頭疼了,因為從崇禎到自己,似乎都有著無與倫比的頑固性格。如果皇太子果真遺傳到了這點,想來要矯正他小腦袋裡的想法也不容易啊!
朱慈烺覺得頗為頭痛,轉而想到了一個足堪為先生的人物。
還陽真人郭靜中。
朱慈烺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這些高人。
郭靜中與自己相逢道左,也談得頗為投機,然後又為國事奔走,讓人以為他是個有政治抱負的出家人,就如成祖時姚廣孝一般。然而天下大定之後,正當是他取得回報的時候,他卻留下了徒子徒孫在外奔走,自己以冬烘老道的姿態在北京白雲觀隱姓埋名。
白雲觀眾道人根本不知道這位郭老道與當今皇帝相交甚密,還委派了菜頭的職位給他,他也樂呵呵地每日在園中種菜。
朱慈烺專門抽了一天時間,換了便裝,只帶了十餘侍衛前往白雲觀。到觀中時已經日近正午,卻見有個白髮白須的老道人挑著一筐白菜往鎮上走,卻正是郭靜中郭真人。
「真人這是哪裡去?」朱慈烺停下馬車,對讓道一旁的郭靜中喊道。
「觀里菜收多了,拿去給幾位老香客吃用。」郭靜中朝朱慈烺一笑,頓時暖意大起。
「真人且上得車來,我送你去。」朱慈烺心中積蓄的心事頓時煙消雲散,豁然開朗。
郭靜中也不客套,將擔子上的菜交給了副車的隨從,自己就要脫鞋上車。朱慈烺伸手托住老道人,扶他上來。郭靜中道:「老道鞋髒,踩壞了可惜。」朱慈烺當然不會介意,雖然車廂里舖著純羊毛地毯,但在皇帝眼中正是用來踩腳的。
「觀里就沒年輕道人了麼?要老師如此奔波。」朱慈烺問道。
郭靜中拱了拱手,道:「該做的,該做的。如今乘著走得動就多走走,等日後走不動了有的是時候躺著。」
「老師還是道錄司正印呢。」朱慈烺道:「前些日子母后還提到老師,說老師的幾個弟子也都為皇子們操心勞力,該當給老師上個尊號。」
傅山以婦科聖手聞名後世,而當世的婦科聖手則屬郭靜中。皇家接生已經習慣了找郭真人,直到老五降生時郭真人年紀實在太大了,才找的傅山。